第116章 中年男人
听着老马说话那语气，懒洋洋的，透着股敷衍劲儿，估计也没拿正眼瞧我们，可能觉得我们仨不像正经买主，尤其是二牛那探头探脑的样儿。
看老马没认出我来，我憋着笑，故意逗他：“大爷，您这摊儿上，除了您手里那俩核桃，还有能入眼的玩意儿吗？一堆破铜烂铁加新活儿，糊弄洋鬼子呢？”
老马一听这话，立马不乐意了，猛地抬起头，金丝眼镜后面那双小眼睛瞪得溜圆，斜楞着眼睛瞅我，张嘴就喷：
“我操！嘛玩意儿破铜烂铁？你个老坦儿，小兔崽子你懂个……”
话骂到一半，他看清了我的脸，认出我来了，后半截那句脏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咽了回去，脸上的怒容瞬间变成了惊讶，随即又堆起那种老狐狸似的笑容：
“哎哟！我当谁呢！原来是你小子呀！拿你马爷开涮是吧？有日子没见了，跑哪儿发财去了？”
他这一笑，眼角的褶子能夹死苍蝇。
“发啥财啊，凑合着混口饭吃呗。”
我笑着蹲下身，拍了拍背着的包，冲着老马说道:“马爷，今儿不买你东西，找你卖货来了，咋样？上眼瞅瞅，看看能不能入得了您老的法眼？”
“卖货？”
老马一听“卖”字，小眼睛里的精光“唰”地一下亮了好几度，跟探照灯似的扫过我鼓囊囊的背包，脸上那热情劲儿立马就上来了，身子都往前倾了倾，兴奋的说道：
“收啊！当然收！你小子手里出来的东西，向来不孬！快说说，这回有嘛好玩意儿？可有一阵子没照顾你马爷生意了！”
正说着话呢，老马的摊子前又凑过来俩男的，这俩人看着像是行里人，至少懂货不是小白，他俩蹲下身子，随意扒拉了几下摊子上的假货堆，撇撇嘴，嘟囔了句“没劲”，起身拍拍屁股就走了。
我看着那俩人啪啪打了老马的脸，忍不住想笑，老马一脸尴尬的扶了扶金丝眼镜，立马转移话题，说要看看我的货。
我也没废话，随手拉开了背包拉链，小心翼翼地把那几件，从饭店老板娘手里淘换来的清代嫁妆，直接亮了出来。
——那对翠生生的蓝田玉镯子、那根同料的玉簪子、还有那五枚带着“潼关厘局”戳记的陕西槽锭、还有那把精致的“连年有余”虾尾银锁，以及那40块袁大头银币，还有一些五帝钱。
这些东西，当时是以14万的价格，从饭店老板娘手里拿下的，当然，那只嫁妆箱子夹层里，出的最值钱的鎏金春宫花钱、象牙密戏人偶，我这趟并没有带来。
那几样可是实打实的好东西，来路也干净，能见光，我舍不得出，打算等凑够了钱，把古玩店赎回来之后，留着当古玩店的镇店之宝，没打算卖给老马。
即便没有鎏金春宫花钱、象牙密戏人偶，剩下的那些东西也足够惊艳的了，这些东西一露出来，那股子老物件特有的温润光泽和岁月沉淀感，跟摊上那些粗制滥造的假货一比，高下立判。
老马的眼睛，瞬间就看直了，嘴里“啧啧”有声，伸手就想拿起来细看。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点急切感，大声阻止道：
“哎，小兄弟！你等会儿！”
我们几个都扭头看去。
说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件挺阔绰的深灰色皮夹克，梳着大背头，喷的啫喱水，肚子微微隆起，显得很富态。
他不知啥时候凑过来的，此刻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包里露出来的那些东西，眼珠子瞪得溜圆，放光！
“小兄弟，你这些东西……是要出手？”
那个中年男人直接略过了老马，热切地看着我问道，语气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豪横劲儿，
“好玩意儿啊，都是好玩意儿！这些东西现在世面上可不多见，标准的清中期陕西路子，开门老！你要卖，尽管开个价！我绝不还口！”
听中年男人这么说，老马的脸“呱嗒”一下就沉下来了，比锅底还黑。
只见老马坐不住了，他“噌”地一下站起身，指着那个中年男人，天津腔都气得变调了：
“介（这）位！你嘛意思？懂不懂规矩？介（这）是我们谈着的买卖！有你这么截胡的吗？该干嘛干嘛去！”
那中年男人也不是善茬，脖子一梗，毫不示弱，回怼道：
“嘿！我说这位爷们，您这话说的可就不讲理了！什么叫截胡？古玩这行当，东西没成交，钱没过手之前，那就是价高者得！这位小兄弟也没说非卖给你不可吧？我出价，合情合理！怎么着，你还想强买强卖？”
他嗓门不小，周围立刻有几个看热闹的围了过来。
老马被噎得够呛，脸涨得通红，指着对方，不服气的嚷嚷道：“你……你强词夺理！”
“我怎么强词夺理了？你俩谈妥交钱了吗？”
中年男人寸步不让，声音拔的更高了:
“买卖自由！小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这样，我也不欺负人，不管这位爷们出多少钱收你的东西，我都比他多给两万！说话算话，立马点现钱！你看怎么样？”
那个中年男人拍着胸脯，唾沫星子差点喷老马脸上。
两万！
这数字像个小锤子一样，在我心口狠狠地敲了一下。
2000年啊，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才几百块！两万块，绝对是笔不小的数目！
而且看这人出手的阔绰劲儿和眼力，绝对是个有实力的大买家。要是搁在平时，我他妈的心都能跳出嗓子眼了，二话不说就卖！
毕竟，谁会跟钱有仇啊？
老马也傻眼了，他大概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硬气，直接拿钱砸！
只见他那张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想加价又有点犹豫，估计是觉得不值当，或者是手头没那么多现钱，一时竟蔫儿了，只是气哼哼地瞪着对方。
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都开始窃窃私语，人多嘴杂，说啥的都有。
“咋样小兄弟，你考虑好了吗？”
那个中年男人有点等不及了，开始催我做出选择。
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全都聚焦在了我身上。
老马的眼神带着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那中年男人则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等着我点头。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旁边旧家具堆里散发的淡淡霉味和远处市场的喧嚣声隐隐传来。
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两万块，唾手可得！卖了，这趟来天津的路费、人情开销全回来了不说，还有得赚。
可问题是……我这趟来天津，是干啥来的？
是为了卖这点嫁妆货吗？
我这趟目的是为了，搭上老马背后那条线，一条能吃下我们手里“大货”的线！
我要是利欲熏心，为了多挣这两万块钱，彻底把老马得罪死了，那才是真正的因小失大，捡了芝麻丢西瓜！
想到这儿，我心里那点活泛劲儿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像压了块大石头。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个“惋惜”的表情，对着那个中年男人摆了摆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点：
“这位大哥，感谢您抬举！您出的这价儿，属实不低，一看就是豪爽仗义。实在对不住啊大哥，我这批货，是早就提前跟马爷定好的，虽说还没成交，但总得有个规矩，抱歉了，不能卖给你了。为了这两万块钱坏了道上的规矩，传出去，兄弟我以后在圈子里还怎么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这话一出口，老马那张老脸瞬间阴转晴，乐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得意洋洋地冲着中年男人扬了扬下巴，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听见没？介（这）才叫讲究人儿！不像某些人，光知道拿钱砸，不讲规矩！”
我本以为那中年男人被我拒绝了，又让老马这么一呛，肯定得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可没想到的是，他盯着我看了几秒，脸上的怒气竟然慢慢消了，反而露出一丝欣赏的笑容，冲着我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
“行！小伙子讲究，真是后生可畏！这年头，像你这么讲规矩、重情义的年轻人，可不多见了！好！好！好！”
那男的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一边说着，一边从夹克内兜里摸出一张名片，很郑重地递给我，嘱咐道：
“小兄弟，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姓赵，在鼓楼东街开了个小店，‘博古斋’，这是我的名片。不管今天这事儿成不成，你这个小兄弟，我算是交定了！以后有好东西，随时可以来店里找我，或者打电话！放心，价钱绝对让你满意！随时欢迎来喝茶！”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又看了老马一眼，也不纠缠，转身挤进了人群，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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