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背后有人腰杆硬
专项工作组的机器一旦开始运转，效率还是相当高的。
张龙飞这边刚拍板决定拿飞达化工开刀，那边由赵勇带队的初步调查小组，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
赵勇是从公安系统出来的，身上带着一股子刑警特有的利落和警惕，同行的还有两位从县纪委和信访局抽调来的业务骨干，都是经过张龙飞亲自谈话、认为可靠且有一定能力的人。
他们的任务很明确：前往飞达化工，以核实前期信访反映情况的名义，要求查阅该企业的排污监测数据、安全生产记录以及职工社保缴纳名册等关键资料。这既是正常的履职行为，也是一次投石问路,看看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飞达化工厂区位于安民县城郊结合部，占地面积不小，高耸的烟囱常年冒着颜色可疑的浓烟，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化学品味道，周边的土地都显得有些发黑发硬，植被稀疏。
厂区门口倒是修得气派,两扇巨大的电动伸缩门，旁边还有个像模像样的保安室。
赵勇他们乘坐的是一辆普通的桑塔纳轿车，没挂任何特殊牌照。
车子刚在门口停稳，保安室里就晃悠悠地走出来两个穿着制服、但扣子敞开、叼着烟卷的保安，一脸不耐烦地拦住了去路。
“干什么的？这里是私人厂区，不能随便进！”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保安，用夹着烟的手指指点点，口气很冲。
赵勇降下车窗，亮出了自己的工作证和县委专项工作组开具的介绍信：“我们是县委信访积案专项工作组的，来了解一下贵公司的一些情况，麻烦通报一下你们厂领导。”
那保安斜眼瞥了一眼证件和介绍信，脸上却没什么敬畏之色，反而嗤笑了一声：“县委的？哪个县委的？没听说过什么狗屁工作组！我们老板忙得很，没空见你们！有没有预约啊？”
“我们是来执行公务，了解信访反映的问题，不需要预约。”同行的纪委干部老陈沉声说道，语气带着几分威严。
“哟呵？执行公务？”另一个年轻点的保安怪笑起来，“在我们这儿，没老板点头，谁的面子都不好使！我说领导不在就不在，你们赶紧走，别在这儿碍事！”
这态度，简直比衙门口的门子还要嚣张！赵勇强压着火气，知道跟这些保安纠缠没意义，直接拿出手机，准备给县委办公室打电话，要求协调。
就在这时，保安室里的对讲机响了，那个年长保安拿起说了几句，挂了之后，态度稍微变了点，但依旧是爱理不理的样子：“行了行了，领导说让你们进去等着。车停外面，人跟我进来！”
赵勇他们对视一眼，知道这肯定是对方的下马威。
但既然能进门，总比被堵在外面强。
三人下了车，跟着那保安穿过偌大的厂区。厂区内部环境更是脏乱差，随处可见堆放的化工原料桶，空气中的异味更加浓烈，几个穿着沾满油污工服的工人，麻木地从旁边走过，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被领到一个看起来像是行政楼的小楼前，保安把他们往一楼一个简陋的接待室里一让：“在这儿等着吧，领导什么时候有空了会叫你们。”说完，转身就走了，连杯水都没倒。
这一等，就是足足一个多小时。期间，赵勇他们能听到楼上传来嘈杂的说笑声，甚至隐约有麻将牌碰撞的声音，但就是没人下来理会他们。老陈气得脸色发青，几次想发作，都被赵勇用眼神制止了。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住气，看看对方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终于，一个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打着哈欠，慢悠悠地从楼上走了下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彪形大汉，眼神凶狠地打量着赵勇三人。
“哪位是带队的啊？找我啥事？”花衬衫男人用手指剔着牙缝，斜睨着他们，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赵勇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们是县委信访积案专项工作组的。请问您是飞达化工的周福生，周总吗？”
“嘿，除了我周福生，这厂里还有谁敢称总？”男人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一屁股坐到接待室唯一一张还算像样的沙发上，那两个彪形大汉则像门神一样杵在他身后。“说吧，找我啥事？我可忙得很，没多少时间陪你们闲扯。”
赵勇压着性子，将来意又重复了一遍，重点提出要查看企业的排污数据、安监记录和职工社保缴纳情况。
周福生听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肥硕的身体在沙发上直颤抖：“查排污？查安监？查社保？我说几位同志，你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我们飞达化工可是县里的纳税大户，年年都是‘安全生产先进单位’，环保也是达标的！至于社保，我们是私营企业，这用不着你们县委来操心吧？”
他翘起二郎腿，抖着脚，语气变得轻蔑起来：“再说了，你们说的那些什么信访反映，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都是些刁民无理取闹，想讹钱！还有些下岗工人，自己没本事，就怪企业，纯属胡说八道！这些问题，以前县里领导早就调查过了，都说没问题！你们现在又来翻旧账，几个意思啊？”
“周总，我们是根据群众反映和现有材料来了解情况，不是翻旧账。”赵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我们希望贵公司能配合我们的工作，提供相关资料，澄清事实。”
“配合？怎么配合？”周福生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碾了碾，“那些都是我们公司的商业机密！再说了，那么多资料，堆得跟山一样，一时半会儿怎么找得出来？你们要看，行啊，等我们慢慢整理，整理好了再通知你们！”这摆明了就是拖延和推诿。
老陈忍不住插话道：“周总，根据相关规定，企业有义务配合政府部门的调查核实工作，提供真实完整的资料！”
“规定？嘿嘿！”周福生冷笑一声，身体前倾，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但语气里的威胁意味却更浓了，“我说几位，你们是新来的吧？可能不太了解安民县的情况。我周福生在这里混了这么多年，靠的是什么？不是靠你们那几条破规定！”
他伸出肥胖的手指，点了点赵勇他们，又指了指上面：“我跟你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赵县长，那可是我多年的老大哥！前两天我们还在一起喝酒呢！县里的大事小情，赵县长心里都有数。你们这个什么狗屁工作组，要搞什么名堂，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别到时候，好心没办成好事，反而惹了一身骚，那就不值当了，对不对？”
周福生这番话，几乎是赤裸裸的威胁和炫耀了。他不仅直接点出了县长赵立东作为他的“后台”，还暗示张龙飞这个新来的副书记最好“识相点”，不要多管闲事。那嚣张的气焰，那有恃无恐的态度，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赵勇和老陈气得浑身发抖，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们强行克制住了怒火。他们知道，跟这种人硬碰硬，占不到任何便宜，反而可能落入对方的圈套。
“既然周总现在不方便，那我们改天再来。”赵勇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不过，我们希望周总能尽快整理好相关资料，配合我们的调查。否则，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将由贵公司自行承担。”
“后果？哈哈！”周福生再次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行啊，我等着！慢走，不送！”
赵勇三人铁青着脸，走出了飞达化工的厂区大门。回头望去，那高耸的烟囱依旧冒着浓烟，像一只巨大的怪兽，盘踞在这片土地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抑和罪恶。
初次接触，就碰了一鼻子灰，还被对方如此嚣张地威胁和羞辱，调查小组的成员们心里都憋着一股火。
“太嚣张了！简直无法无天！”老陈愤愤不平地说道，“一个企业老板，竟然敢公然对抗县委工作组，还拿县长来压我们！这背后要是没鬼，打死我都不信！”
赵勇的脸色也很凝重：“看来，张书记选择这里作为突破口，确实是选对了。这块骨头，硬得很呐！”
碰壁之后，赵勇他们并没有放弃，而是按照张龙飞之前的部署，转头前往了负责监管飞达化工的几个关键部门——县环保局、安监局和劳动局，试图从侧面打开缺口。
然而，结果同样令人失望。
环保局的局长倒是态度和蔼，满脸堆笑，但一问到飞达化工的具体排污数据和监测情况，就开始打哈哈，一会儿说“企业最近刚做了技术改造，排放肯定是达标的”，一会儿又拿出几份看起来“完美无瑕”的监测报告，表示“我们一直都严格监管，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当赵勇提出想查看原始监测记录时，局长又以“涉及技术秘密，需要报请上级批准”为由，委婉地拒绝了。
安监局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局长是个快到点退休的老油条，说话滴水不漏。
他先是大谈了一番安全生产的重要性，然后表示飞达化工虽然是老企业，设备有些陈旧，但他们每年都组织专家进行安全评估，也督促企业整改了不少隐患，“总体上是符合安全生产要求的”。
至于信访反映的那些安全事故苗头或者违规操作问题，他要么说“查无实据”，要么就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个别员工操作不当”，与企业主体责任无关。当调查组想要调阅历年的安全检查档案和整改记录时，这位局长也是满口答应，却让办公室主任以“档案太多，需要时间整理查找”为由，把事情拖了下来。
最让人生气的是劳动局。负责处理劳资纠纷和社保问题的副局长（据说局长刚好“出差”了），接待赵勇他们的时候，全程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对于飞达化工拖欠工人工资、不按规定缴纳社保的问题，他先是拿出厚厚一摞文件，说什么“历史遗留问题复杂”、“企业经营确实有困难”、“我们一直在协调”，然后话锋一转，竟然反过来指责那些上访的工人“不懂政策”、“漫天要价”、“给政府添麻烦”，最后干脆两手一摊，表示“我们劳动监察部门权力有限，很多事情我们也管不了，建议你们去找法院或者其他部门”。这完全就是在踢皮球，甚至隐隐有为企业开脱、指责受害者的意思！
跑了一整天，接触了企业老板，又跑了三个主要的监管部门，结果却是处处碰壁，一无所获。
对方要么是嚣张跋扈、公然对抗，要么就是笑里藏刀、敷衍塞责、互相推诿。这让赵勇、老陈他们深切地感受到了这张无形的关系网是何等的严密和强大。飞达化工的问题，绝不仅仅是一个企业自身的问题，它背后必然牵扯着一个由权力、利益交织而成的保护网络。周福生之所以敢如此嚣张，正是因为他知道，这张网能够保护他。
傍晚时分，赵勇带着满身的疲惫和一肚子的火气，回到了专项工作组的办公室，向张龙飞详细汇报了白天遭遇的情况。办公室里，李强和王娟也分别汇报了他们那边的工作进展。李强整理出的历史案卷，印证了飞达化工问题的长期性和反复性，历次处理结果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王娟走访到的部分下岗工人和周边村民，虽然心有怨言，但大多敢怒不敢言，一提到周福生和飞达化工，都流露出恐惧和无奈的神色，显然是受到了长期的压制和恐吓，不敢轻易相信工作组。
听完大家的汇报，张龙飞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他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周福生的嚣张跋扈，监管部门的集体“太极”，都清晰地指向了一个事实：这个“硬骨头”背后，确实有人在撑腰，而且这个撑腰的人，能量还不小，很可能就是县长赵立东，甚至可能还有其他人。
“看来，想通过正常途径从正面突破，希望不大了。”张龙飞缓缓开口，打破了办公室的沉寂，“他们这是铁了心要捂盖子，要跟我们对抗到底。”
“那……那我们怎么办？书记？”赵勇有些焦急地问道，“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算了？当然不能算！”张龙飞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们越是这样，就越说明这里面问题严重，越说明我们找对了方向！既然明路走不通，那我们就只能走暗路了！”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办公室里踱了几步，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常规的调查手段已经失效，必须另辟蹊径，找到能够一击致命的突破口。
“李强，”张龙飞停下脚步，看向李强，“你继续深挖历史案卷，特别是注意查找飞达化工建厂初期的审批手续、土地征用、环评报告等原始文件，看看是否存在程序上的瑕疵或者违规操作。”
“王娟，”他又转向王娟，“继续做群众工作，但要改变策略。不要急于求成，先跟他们建立信任，多听听他们的困难，力所能及地帮他们解决一些小问题。重点是寻找那些受害最深、性格比较刚烈、或者掌握一些关键内情的‘刺头’或者‘知情人’，做通他们的思想工作，鼓励他们站出来提供证据。记住，一定要做好保密和保护工作！”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赵勇身上，语气变得更加严肃：“赵勇，你那边的外围摸排，要进一步加强，但也要更加隐蔽！重点放在两个方向：第一，想办法搞清楚飞达化工真实的排污情况，能不能找到他们偷排漏排的证据？第二，深挖周福生本人的发家史和他背后的关系网，特别是他和赵县长以及其他官员之间是否存在不正当的经济往来！这方面，可能需要动用一些非正常的侦查手段，但务必确保合法合规，注意安全！”
“是！”三人齐声应道，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夜幕降临，专项工作组办公室的灯光依旧亮着。张龙飞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望着远处飞达化工厂区那闪烁的灯火和若隐若现的烟囱，眼神变得愈发深邃和坚定。
他知道，前方的道路必然充满荆棘和凶险，但他别无选择，也绝不会退缩。为了安民县的潞州久安，为了给受苦的百姓一个公道，这块硬骨头，他必须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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