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黄泉忘川（三）
第二十章 黄泉忘川（三）
风在废墟中叹息，放眼望去皆为残骸，这里人迹罕至。
这里是哪里？
没有人能回答他。
朱墨君茫然地向前望，看不见尽头，他向身后望去，身后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原应是在楼阁里睡觉的。
这是梦？
天空中传来无法言喻的低语。
朱墨君停下脚步，昂首望向天空，灰蒙蒙的雾中探出一只巨大的眼睛，而就在朱墨君抬眼的那一刻，那只眼睛慌慌张张的逃走了。梦境之外，狭小的房中气氛诡异，一缕微弱的妖气从朱墨君发梢上钻出，凝成半个手指大小的半尊佛像，蹦跳着踩在朱墨君肚子上，这佛像面上几乎没有五官，只有一个紧闭着的硕大眼眸。
朱墨君翻了个身，歪打正着地把这佛像攥进手里，这倒出乎那尊佛像的意料，挣扎许久，才从朱墨君手中逃出来。
确定朱墨君没有醒来后，这尊佛像才放下心来，跳下木床，从门缝中滚出去，撞到墙上才停下来，花了好一会站正后，它在原地伫立许久，然后慢慢挪动到阁楼阳台，一跃而上，像不倒翁一样黏在栏杆上。
丑时，这佛像睁开了眼睛。
时间往前推移大半个钟头，在京师城外的荒郊野岭当中，一道阴影蠕动着，它撞倒连片的树木，最后化作一个体态修长的女子，在高处的断崖边上停下。那里早早站着一个老男人。
“来了……就准备干活吧。”
女子明知故问道：“咦？还有两位没到呢。”
老男人回过头，似笑非笑。
女子拧紧眉头，后退两步，眼中嫌恶稍纵即逝：“只是两个刚会化形的小妖，扮作家主的时候也没出岔子，犯不着如此吧？”
“怎么，我不过杀了两个小妖而已，比不得你，来的时候莫不是把林府山下都啃光了？”
女子抿唇而笑：“我也不想，可肚子饿了，没办法呢。”
“说来，我们花好一番功夫帮那无面宗炼出来的剑，当真可以杀掉那只骚狐狸？呵，那剑居然还让别的人抢了去，要是被那只狐狸发现了些什么，咱们不就自投罗网了？”
“那剑若是真的，则必可杀之，”老男人厉声道，“至于那狐狸会不会发现什么……有鞘遮蔽杀机，外人看来也只是一柄普通的兵器罢了。”
“要是假的呢？”
“你我一条命而已。”老男人阴冷的笑着。
“哎呀，呵呵，小女子为难了，要是命没了，该怎么报复回去呢？”
“长城那头的人，可不是无面宗惹得起的，而且那帮秃驴比我们更想要她的命，因为我们有时间等，他们没有。”
男人嘴角咧开，“况且，那铺天盖地的鬼哭声做不得假。”
女子这才想起先前让她心有余悸的声音，那些凄厉的鬼哭声比阴兵借道更加恐怖，毕竟阴兵借道也就对一些小妖有所震慑，而那七万厉鬼的怨愤，却着实让她感到了威胁。
她沉默着点了点头，脸色阴冷。“到时候……把那狐狸的尾巴一根根切下来，呵呵，我倒要看看，她怕不怕死。”
子时刚过，京师中几缕森然妖气如期而至，那头颅上只有一只眼睛的矮小佛像猛然开眼，又随即化作尘土，不留一点痕迹，然而其中几缕细微的妖气暴露在空气中，在城外两人看来极是醒目。
那一刻，阁顶上的白发女子踮起脚尖，扶着栏杆探出头来。
“躲在楼里那么多年，哼哼，小女子今日便要扯着你的头发，把你拖出来。”
※※※
刚入丑时，夜色正浓，一缕单薄的墨黑色妖气与黑夜交织在一起，却仍没能逃过白发少女的一瞥。
那少女的神情总是平静的，直到此刻才有了些细微的变化，这变化只藏在她的眼睛里，而她脸上表情一如既往，像死寂的潭水，波澜不惊。
楼下香河两岸还有零星几个值夜的锦衣卫，这些算是精锐中的精锐，即便是禁宫内的同行，也难以在他们面前占据上风，而这些锦衣卫与其他人最大的区别，在于他们知晓背后那座楼阁的秘密，世人皆知钦天监是国朝禁地，但他们却清楚，钦天监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观星阁与阁顶那一位司正，所以当一男一女从阴影中出现的时候，这十几个锦衣卫手中的刀都齐刷刷地出鞘。
“什么人。”
值守桥头的锦衣校尉拔刀冷声吼道。
京师一般不行宵禁，但此深夜之时就连最喧闹繁华的东城，灯火也暗了下来，更不用说一到夜晚便人迹罕至的香河，基本上一片黑灯瞎火。
香河外围的地带，有巡逻的士兵防止平民误入，这突然出现的一男一女，是如何绕开那些士兵的？锦衣校尉想着，抽了抽鼻子，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
他眼神骤然冰冷，一声令下，领着十几个锦衣卫杀向那一对男女，对岸另一头的锦衣卫也踏上拱桥飞速赶来。
“还是让我说对了啊，薛老板？我就说呢，就算再不堪，三两个三境武夫也是能拿出来的嘛？你看，这可足足有五个呢！”
与老男人相隔半步距离的女子露出微笑，上下唇瓣不知为何同她的牙齿一样惨白。
“你这一百年来，怎么越活越畏畏缩缩了？这五个人，哪一个有当年三境武夫的实力？”
“畏畏缩缩？”
那妖艳骨感的女子挑了挑眉眼，扭腰前行几步，空手挡下迎面而来的刀刃，妖气从她的手臂上绽放，将刀刃连同刀柄一起腐蚀的一干二净，握刀的锦衣卫没能及时抽手，双掌也被这妖气腐蚀，露出森森白骨。
锦衣校尉心中陡升不详预感，回头向对岸的锦衣卫高声呼喊道：“小六，回阁里敲警钟！”
桥上有人微微一愣，掉头拔腿而去。
就在这声音落下的时候，女子趁面前锦衣卫愕然之际，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其余几名锦衣卫连忙提刀压来，却都被这女子突然生出的无数手臂一一挡下。
“是呢，如果是以前的话，小女子还真会头疼，现在这些所谓的三境武夫嘛，真不能算是金刚境了，你看……”
被女子勒住脖子提起来的锦衣卫腹中剧痛，癫狂地嘶吼出来，恐惧让他的瞳孔不断放大，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女子的手像刀子一样扎进他的身体里，把他的肝脏都扯出来。
女子像丢垃圾似的把手中不再动弹的锦衣卫扔在一边，轻启唇齿，笑着仰头把手中肝脏吃下。
“这么脆弱，哪里配得上金刚二字。”
锦衣校尉嘴角抽搐，那些只在说书故事中才会有的妖魔食人之景，如同一记当头棒喝，另人感到恶心，但更多的则是与死亡对视时的畏惧。
妖类大致分三等，最低等的妖兽、能化形为人，却残留妖物特征的妖怪以及熟练掌控妖气，能够形成妖瘴的妖怪。
这些锦衣卫的精锐脸色惨然，他们几乎都在思考着同一件事：这样的妖怪，该怎么杀？
“别玩了，赶紧动手。”
一旁的男人连看都没有看这些锦衣卫，他的身形在刹那间消散，化作一道流光闪过，还在桥上飞奔的锦衣卫们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统统化作一团血舞，飘洒在拱桥上。
“小六！进门！”
身后传来锦衣校尉的吼声，被他叫做小六的锦衣卫头也不回地冲进观星阁内，关上阁门，几乎是在半息以后，男人出现在阁楼之下。
“可怜。”老男人不屑道。
他以蛮横的力道砸开楼阁的大门，楼阁中封印的朱砂粘在他的臂膀上，冒出阵阵白烟，但这些朱砂很快就脱落，妖气不断从男子身上涌出，修复身上被朱砂灼烧之处。
“跑的挺快，这么急着给自己敲丧钟？”
男子吐出诡异长舌，这舌头像一条毒蛇，沿着楼道飞速攀爬，缠住刚上二楼的锦衣卫左臂，企图把这锦衣卫拖回一楼，不料这锦衣卫当机立断，一刀断下自己左臂，更顺势将男人的舌头钉在楼梯上。
楼下传来男人的吼叫，那声音就像针扎进人的耳朵，让人不寒而栗。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楼外的女子见到男人吃瘪，不禁莞尔一笑，倒有种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头，“呵呵，若是把他恶心的舌头割下来，小女子留你一个全尸也未必不可，剩下的人嘛……”
女子抹去嘴角血迹，身上咔哧作响，磅礴的黑雾从她脚下喷薄而出，震碎了大地，并像水中涟漪一样向外扩散。
一名锦衣卫昂起头，突然往后踉跄几步，几乎连手中的刀都握不稳，锦衣校尉刚想出声训斥，却也顺着那锦衣卫的目光望去，顿时说不出话来。
女子身上不竭的妖气构成了一道天幕，把外界的一切都隔开了，但这里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而是妖怪的猎场。
这是妖瘴……而与女子同行的，还有一个人……不，妖。
最坏的情况是，这两只妖怪，都能制造瘴气。“塞塞牙缝，应该没问题吧？”
那声音已没有女子的韵味，当地上喷涌而出的磅礴妖气散去后，那里只剩一条巨大的蜈蚣，数不清的双足像蠕虫似的扭动，蜈蚣头部下方露出一张人脸，面目狰狞，它眯眼看着锦衣卫，好像不这么做，它就看不清地上蚂蚁一样小的东西。
体型巨大的蜈蚣在地上蠕动，所过之处无人幸免，仅有几个反应迅速的锦衣卫在千钧一发之际跳进了香河里，这才活了下来。
冰冷的河水寒冷刺骨，但那紧盯河面的蜈蚣精更让人脊背发寒。
锦衣校尉屏住呼吸，让自己沉在水里，但没过多久，身边那个被他随手拽进河里的锦衣卫就因缺氧而挣扎，他挣开锦衣校尉的手，绝望地把头探出水面，然而当那蜈蚣头下的人面与他对视时，他紧张到连呼吸都忘记了。
就在蜈蚣猛扑向水里的刹那，一道纯白的光芒从这个锦衣卫的视线里划过，那光芒像是夜空中的流星，把这硕大的蜈蚣撞翻在地。
一个少女站在阁顶，白发青衣，身后三条白色狐尾自然摆动，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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