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秽生孽物(二)
第二十三章 秽生孽物(二)
“这个枭,生于何年,死于何年?”中年儒士望着棋盘对面看不清容貌的人,开口询问。
那人微微一笑,道:“我可没说他死了。”
“没死?”中年儒士皱眉问道。
“准确来说,是半死不活。”
想了半晌,中年儒士落下一字,“我还是没想明白。”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嘛,你应该有听说过——湘州赶尸人吧?”
“赶尸人?这倒不是什么辛秘,许多人都知道的。”
“可有些东西,很多人都不知道,包括你。你可不要以为这赶尸人就只是把尸体赶到某个地儿埋了,顺道积善积财,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只是他们的副业,而很久以前,用尸体杀人杀妖,才是这一行的主业。”
“单纯的尸体,虽然驱起来容易,但是都很菜,可若是灵魂尚存的尸体,那就不一般了。”
“赶尸人称其为——活尸。”
“这个枭……被做成了活尸?”
“他自愿的。”
白字落地,对坐那人拍手畅快大笑,冲着中年儒士挤眉笑道:“你看,你这黑子的气数已如风中残烛!”
中年儒士没好气道:“可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做的手脚,要是把你先前偷换位置的几个棋子换回来,我早把你杀的丢盔弃甲了。”
对坐那人满脸黑线,哀求道:“这都九连败了,给个面子。”“这得看你接下来的发挥。”
“嘿,行,我胜券在握,你可不能悔棋嗷。”
兴许是讲故事讲上了头,又或许是想借此让中年儒士分神,棋盘对面的那个人继续侃侃而谈:“虽然这枭是自愿被做成活尸的,但毕竟影响不太好,你看这人死了,三魂七魄怎么着也得来我地府不是?要是人人魂魄都不来,我们阴曹地府还怎么开展工作?所以我们的意见也是很重……”
“停,打住。”中年儒士敲着棋盘呵道。
“诶诶,你别打断我啊,我刚想到一手好棋。”
他接着说:“等一下……忘川出问题了。”
中年儒士惊疑道:“跟忘川河里的那头妖怪有关?”
“不,他永远不会出事,你以后会知道的,”他摇了摇头,很快有人进了殿里,跟他报告了什么,他神情凝重,起身说道,“忘川……出现在人世了。”
“是鬼门关。”
※※※
“你好啊。”
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个头戴面具的男人,那男人与朱墨君差不多高,坐在火堆旁烤火。火堆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不要乱动,周围很冷,离了火,你会被冻死。”
朱墨君坐起身,周围的确很冷,动的他直哆嗦,他往火堆那里靠了靠,温暖包裹住了他的身子。
“你是谁?无常鬼?”
面具男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必须澄清一下,你并没有死,我也不会带你去冥土,这里是你的梦。你当然会有很多疑问,可我们相遇的机会非常小,如此宝贵的时间里,我想跟你谈谈有用的东西。”
“我没死?……你能把我送回去吗?”
“这是你的梦,我只是梦境中的人,等你醒了,你自然就回到现实里了。嗯,你难道不想抓紧时间问我些什么吗?”
“外面发生了什么?”
“哼(↗)哼(↘)哼(↗)哼(↘),你差一点就被杀了,结果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你居然还要问我这个,我可是你梦境里的人啊,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
“……”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难不成觉得我很没用?咳,我呢又不是神,当然不可能知道天下一切事情,但我可以教你知识,一些你永远不可能接触到的知识。”那男人突然靠拢过来,奇怪的面具几乎要贴在朱墨君脸上。
“我可以教你——屠龙,”说完,男人突然转过身,绕着火堆转圈,“当然不是现在。现在的你连字儿都识不了几个,‘茴’字有几种写法?呼呼,肯定也不知道吧?你看看你看看,这样我怎么教你屠龙呢?”
“你能不能停一下,转的我头晕。”
“呃,抱歉抱歉,”面具男人说着坐回原地,“好久没有见到人了,我有点小兴奋。”
一阵沉默。
“喂,宝贵的时间都飞走了啊。”
朱墨君顿了一下,说:“有很多人死了……”
“嗯嗯,嗯嗯,每天都有很多人死。”
朱墨君瞥了他一眼,喃喃说:“城被攻破了,他们把人头挂在树上,一把火都烧了,只有我活着……”
“你想怎么办呢?为他们报仇?”
朱墨君点点头,又摇摇头。
“想,做不到。”
啪。
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根干木柴,投进火堆里,火很快吞没了这根木柴,发出噼啪的声响。
“怎么会做不到呢?只要你想的话,报仇对你而言只是一件随手为之的小事。”
“你在害怕什么?怕自己像这根木头一样?点燃了火焰,却被火焰烧成灰烬?说到火,火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它带来了智慧与力量,你看,周围是无穷无尽的黑暗,黑暗中不知道潜藏着多少危险的存在,只要一放松警惕,它们就会一拥而上,喝你的血,食你的人。哎,可自从有了火,一切都不一样了,火焰扫清一切危险!在漫长的夜晚,人在火堆旁,就有了胡思乱想的机会,就能抬起头,欣赏美丽的星空。”
男人抬起头。
原本昏暗的天空中,闪烁亿万星辰。
朱墨君静静地看着天空。
男人拍拍手,星辰都灭了。
“所以,不要怕。”
说着,他一脚踩灭火焰,没有边际的黑暗吞没了一切,严酷的寒风像千万把小刀割着朱墨君的皮肤。
朱墨君觉得自己下一秒也许就会被冻死了,可马上,火焰又在身旁燃烧起来,那束火焰非常微弱,男人在尽力往里边添柴。
“但也千万不要掉以轻心,那毕竟是妖气,历史上被自身妖气喧宾夺主的大妖数不胜数,被手中刀枪控制的武人也有很多,他们成了武器的奴隶,为刀锋提供杀戮。”火势突然高涨,化作冲天火柱,如一条火龙撕碎了一切,男人举着火把,带着朱墨君离开了那里,他说:“走吧,咱们换一个地方,这里待不了人了。”
走了很远,直到那条火焰在朱墨君眼中成了黑暗中的一条裂缝。
“好了,接着,接下来的路你得自己一个人走了。”
男人把手里的火把交给朱墨君,黑暗淹没了他,但朱墨君能感觉的到他就在自己眼前。
“对了,我之前梦见了一个巨大的眼睛,那是什么?”
“眼睛?”
黑暗中传来声音。
“哦,那个啊,他是不是看到你就跑了?别担心,他怕你。”
※※※楼阁摇晃的厉害,时不时有东西从层顶的裂缝中落下来,朱墨君费了一番功夫掀起压在自己身上的木板,没走几步就差点被晃倒。
鬼门关没了,这会儿连吴先生的佩剑也找不到了,朱墨君猜测大概是被那个身披盔甲的“巨人”拿走了,或许他就是看上那把剑才动手杀自己的。
这两把剑,他都必须抢回来。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朱墨君自嘲地笑笑。
房门的门框扭曲的不成样子,朱墨君穿过房门,发现楼梯都垮塌了,他不能向上走,只能通过裂缝一层一层往下跳。二楼与三楼之间的破洞很近,朱墨君差点一脚没踩住,这要是直接掉下去,恐怕会摔得不轻。
跳到一层后,朱墨君看见了一柄散发微弱光芒的古剑。那剑没有剑鞘,剑身蒙尘且残缺,却仍笔直的插进地里,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朱墨君理所当然的握住了剑柄,然后——
用两只手,花了老大劲才把这柄蒙尘古剑拔出来。
他并不知道,这层楼中处处都布满了徘徊的剑气游丝,这些只需轻轻一碰就能切开他肉身的剑气游丝却纷纷反常绕行,直到古剑离地以后,全部收归剑身。
忽然,楼阁颤动得更加厉害,这座古老的建筑物显然承受不住遍体创伤。
朱墨君冲出楼阁,下一刻,观星阁轰然倒塌,飞扬的尘土甚至与之前的楼阁齐高。
诡异的是,那些嫣红的花朵仍未死去,它们从废墟的缝隙中向天生长,好似趴在巨人的尸体上吮吸血肉。
朱墨君顺着花茎抬头向上看,天上,一个蓝色的火球熊熊燃烧,彼岸花像一个个手,争先恐后地向那个火球伸去。
“你……你过来!”
“不要出声,快过来。”
一个诡异的声音飘进朱墨君的耳中,循声望去,一个被切成数段,脑袋上还插着一把剑的巨型蜈蚣躺在地上,而这蜈蚣,竟然还没有死。
“对,就是你,你快过来,把这该死的剑拔出去……拔出去!只要你帮我拔掉这剑,我绝不杀你,绝不杀你。”
朱墨君走了过去。
蜈蚣脑袋上插着的,是吴国恒吴先生的佩剑。
还剩一柄鬼门关不见踪影。
朱墨君小心翼翼地踩在蜈蚣头上,犹豫几秒,把剑插得更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吃了你!我吃你了!”
狰狞的吼声慢慢变得微弱,但朱墨君不敢掉以轻心。
等找到鬼门关之后……再来拔这把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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