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他国遇故知

1

方棠眼前一黑，不要说亮光了，就连空气，都几乎没了。

这团掉下来的雪团巨大，里面还带着冰碴和水，隔着雪服，方棠都能感受到只不过一瞬间，她的雪鞋和裤子连接处就湿了一大块，湿冷的感觉瞬间从脚脖子窜了上来。

然后下一秒，就是木。

她的脑袋被汤清国压在了胸口，耳朵边一阵嘭嘭嘭的乱跳后，手臂被扣住，她立即就被人甩了出去。

脚下的雪板妨碍了她被甩出去的漂亮度，她是屁股朝天被人丢出去的，用脸朝地的姿势。

“嗳！”她长长出了口气，翻过身去看。

汤清国还在那一大团雪里挣扎，现在还没爬起来呢，脸上的雪镜和口罩都没了，湿答答的，狼狈不堪。

方棠爬起来想去拉他，才起身又被绊了一脚，她骂了句脏话。

汤清国在雪团里哈哈大笑：“你傻啊，快解开雪板，下面那个扣子。”

方棠三下五除二解开了，过去拽他，雪团下面他们刚躺过的地方是个小坑，汤清国的裤子也全湿了。

差点被活埋了，被雪活埋。

两人一直在笑，半点斯文没有，只剩下忍俊不禁。

坡上有人跑过来要下坡拉他们，汤清国把方棠先推了上去，自己再爬，他的脸露在外面，冻得耳朵都通红，帽子和雪镜之类的都被埋了，暂时没找到。

“你笑啥啊总笑？是没这么丢脸过吗？”方棠颇为无奈，这汤清国就像吃了笑料一样，笑个没完。

“那是，没这么丢脸过。”汤清过坦然，方棠对着他翻白眼，他又乐。

方棠仔细看了看他：“你这样挺好的，看起来生动多了，也亲切多了，不像个假人了。”

汤清国偏过头，把脸埋在臂弯里，更是笑了个天翻地覆。

虽然摔了一跤，但该学的东西，方棠是不会放弃的，她断断续续用了整整两天，才学会在初级雪道站稳缓慢滑行。

晚上她和女儿一起泡澡和享受中药浴舒缓筋骨，被无情嘲笑，第二天再来。

这一次，她难得好好享受了一把真正的假期生活。

2

地中海是欧洲、非洲和亚洲大陆之间的一块海域，被欧洲大陆、非洲大陆和亚洲大陆包围着，沿岸国家有法国、摩纳哥、意大利等等。

夕阳如血，柳植正咬着嘴里的面包片，面对着眼前一望无垠的碧蓝色大海，心里念念有词。

他这两天把百度上面关于地中海的介绍，都背了个滚瓜烂熟。

他们现在，在阿尔及利亚和突尼斯交界处，过来见一个大客人。

可惜，耗到今天为止第二天了，人，还没见着。

“柳哥……”有人在叫他，柳植从阳台回身往屋内看，房门边站着个精神小伙，利索好看。

正是方棠的小学弟，也是读神外的，叫温玉的一个年轻医生。

温玉穿过房间走到阳台这边：“那边肯交人了，我们出发吧。”

柳植咽下嘴里的最后一点面包片，立即转身：“带上药箱和手术器械，走。”

三天前，他们在埃及的某处正给人做手术，刚做完就被上头的人找了过去，说了前些日子发生在阿尔及利亚和突尼斯边界的某个小小骚乱。

好像是部队和某些民间持枪组织的小规模冲突，影响不大，却伤及到了一些平民。

柳植和温玉带着医疗队赶过来，头一天就连续做了十几个小时的手术，治疗了受伤的民众。

正要撤还未撤之时，他们又接到大使馆的消息，说有个中国商人在这边临时犯病，需要紧急手术，正在被送过来的路上。

然后他们就等，等来等去等了两天。

“不是说是紧急手术嘛，怎么还能拖两天呢，那就说明一点都不紧急。”温玉跟在后面说。

“那可不一定，听说是病人自己要求的，说还有公事没忙完，要撑到最后一秒。”柳植上车。

这是他从大使馆打听到的消息，据说，这是个国内过来的大投资行行长，病发好些天，却因为心系工作，坚持要做完基本工作再动手术。

铁人啊，柳植深感佩服。

3

顺着黄色的主干道往路尽头的建筑开去，这一个多月时时会有的魔幻感觉又来了。

柳植常觉得自己还在北京，还奔波在那家三甲医院的8楼心胸外科，脚下是雪白的瓷砖地，周围是消毒水和来去匆匆的同仁及病人，窗外，是北京的蓝天。

而不是如今这样的漫天黄沙。

这里真的很穷，哪怕是埃及这个在非洲经济还算可以的国家，那里的乡下地方，也很穷。

不仅仅穷，还很荒凉，干燥脏乱。

虽然这里拥有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黄沙伴着碧蓝的美景。

柳植跳下车，温玉在后面背着个巨大的医疗箱跟了上来。

在这里，他们的分工有时候不那么明确，外科都是一把抓的，人手不够时，助手和护士的工作，他们也要亲力亲为。

“我还有三个月就回去了，真是太好了，我可待够了，下个星期去中部非洲，我真不想去，那里是雨林，比沙漠还可怕。”

“不知道你干嘛要过来，我是因为年轻，回去履历上也好看些，你是为了什么？”

温玉在后面嘀嘀咕咕，这个小学弟什么都好，聪明又勤快，乖巧又可爱。

唯一不好的，就是话太多。

柳植在前面翻了个白眼，跟在引路人背后上了楼，顺着长长的铺着地毯的路往前走。

“哎，”他实在是受不了，回头对着温玉做了个鬼脸，“你就当我是为了爱情好了，因为我失恋了，所以得找个地方疗伤，还有什么比非洲更合适呢？”

“或者，你再假设一下，我深爱的女人在这里，我为了她，甘愿跑到这片荒漠吃苦来了。”

话说完，他们已经进了房间，他转身，微微愣住了。

屋子里两个人一坐一趟，躺着的那个是个中年男人，而坐着的那个是个美女。

美女站起来，好像被柳植逗笑了，笑眯眯的：“柳植，看来，你是为了我来的？”

“蒋……夕……溪？”

4

手术做完不用一夜，这个手术说起来简单也简单，复杂也复杂。

生病的这个人，是蒋夕溪的顶头上司，国内某银行的原行长，前不久他跳槽，从银行跳到了某投行，带走了手下数名干将，其中就有蒋夕溪。

“上次帮你打听你家的事的时候，我就准备辞职了，但因为没到最后一刻，我就谁都没说，后来就跟着王总走了。”

蒋夕溪给柳植端了杯咖啡过来，这几天他们都要留下观察，护士不够，他们要身兼数职。

辞职后，蒋夕溪跟着王总来到非洲开拓市场，做得挺不错，过来好几个月，已经如鱼得水。

非洲是个巨大的市场，每个人看到的东西不一样，就像柳植看到了数不清的病例和不太好的医疗环境，而蒋夕溪他们看到的，是地下数不清的石油，以及未来数年内的经济潜力。

“工作顺利，但是也辛苦，王总去年做了心脏支架手术，这段时间支撑不住了，老觉得难受，然后就……正好碰上了你。”

柳植在刚才的手术中，给王总重新又放了两个支架进去。

柳植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临时的无菌手术室，里面被封闭得很好，他隔着几层厚厚的封闭门，什么都看不见。

今晚他和温玉轮值，这个王总挺有趣的，来赚非洲人的钱，却半点不信这边的医院，连这里的医生都不相信。

其实，按照他的财力，无论是飞去突尼斯找大医院，还是去埃及开罗包个特护病房，都是轻而易举的，却在这里巴巴等着自己本国的医生来，连商量都不容打。

“跟着这么霸道的总裁，会不会很辛苦啊？你也挺不容易的。”他说。

蒋夕溪微怔了一下，看了他一眼，转移开目光，笑了笑：“是挺辛苦，但这个世界，饭好吃钱难赚，本来就正常。”

从没有人问她辛不辛苦，就连父母都不问，他们只问她什么时候能寄钱回家，他们的钱永远不够用，而她，则永远奔波在赚钱的路上。

蒋夕溪低下头喝了一口咖啡，咽下嘴里的苦，定了定神。

“挺遗憾的，走的时候没有请你们吃饭，后来一直一直忙，也就再没空见了。”

她知道柳植和方棠分手的事，但她什么都没说，只说“你们”。

柳植也没吭气，只是笑，他垂眼看着手里的咖啡，专注得仿佛里面突然开了一朵喇叭花。

蒋夕溪拨了拨头发，接着说：“不过，我倒是真没想到，我们在这里都能再见面呢。”

柳植闻到了她身上他曾经熟悉的香水味，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还是喜欢喷这一款香水。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近处黄沙，远处蓝海，抬头是满天星辰，他像人在画中游。

这世界上，有没有一条船，能通往爱人的心海？

5

哈尔滨，滑雪场内。

任何运动都是这样，只要上手后人的胆子就会变大了，这一点，在方棠身上尤其是。

她本身就是个胆大心细的，否则做不了神外的一把刀，既谨慎又胆大是她的特点。

学习了五天，她已经完全能在初级雪道横冲直撞也不怕撞到人后，开始转移雪道了。

第一次品尝到滑雪的乐趣，她更加兴致高昂地往更高的雪道移动，开始挑战自己。

余菲儿都从室外转到室内开始训练技巧和花样了，她还在冰天雪地里打滚，流连忘返。

这天在中级雪道玩了一个上午，中午吃饭时，她感觉四肢酸痛却还是没放弃，下午又玩了个下午后，才彻底瘫了。

“我的腿，我的胳膊，妈呀，好疼，好疼好疼。”

汤清国过来扶她，笑得直打跌：“我说了让你早点结束，你不听。”

“真的好好玩，我的腿不是自己的了，我以为经过这些天的折磨，我已经适应了的。”

方棠扶着腰，像只企鹅一样进了室内，迎面碰上正被尤雅带着走过来的余菲儿。

女儿哈哈大笑，毫不掩饰自己对妈妈的奚落，方棠被尤雅的话吸引了注意。

“等会儿吃完晚饭，我们去泡温泉吧，这里的温泉池终于开张了，下雪天泡温泉，那是最爽的。”

尤雅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成，菲儿跳得最高，应和得最开心。

温泉山庄离得不远，是一栋栋小小的别墅，能过夜，能泡泉，对内对外都开放，消费不高，一个晚上包间，也不过千余元。

晚饭过后，方棠和女儿带着衣服和尤雅汤清国汇合，去了温泉山庄。

进了别墅，她们先洗了个澡，再换上新买的泳衣，方棠对着镜子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发现不过锻炼了几天，胳膊上的肉都硬了不少。

余菲儿更加，运动量很大的小女孩，早就和平常孩子不一样了，她的线条修长，薄薄的肌肉覆盖在骨骼上，都是很有力气的模样。

母女俩披上浴袍去了后院，尤雅已经在温泉池里等她们了：“快来快来，水好舒服啊。”

寒风顺着门打开的一瞬间灌了进来，方棠母女嗷嗷叫了两声，脱掉浴袍就跳下了水，欢快得像两条大白鱼。

温泉水包裹住身体的一瞬间，方棠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全部打开，被激起的鸡皮疙瘩在水池里一颗颗冒出来，清晰可见，几秒钟后褪下去，只剩下一个字：爽。

“表哥……”她听到尤雅叫了一声。

“汤伯伯。”这是余菲儿叫的那声。

方棠回过头，看见汤清国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过来，在池子边弯腰，把水果放在水面的托盘上，轻轻一推，果盘飘飘荡荡过来。

红的西瓜，黄的香蕉，绿的猕猴桃，紫的葡萄，应有尽有。

汤清国站在池子边顺势脱掉了浴袍，慢慢走进了温泉池中。

他的身材保持得非常好，没有夸张的肌肉，小腹部甚至还有隐隐的几块肌肉，和他那张文质彬彬的脸完全不搭，也不像这个年龄的男人一般有的样子。

“表哥身材好好哦。”尤雅在旁边笑，对方棠眨了眨眼睛。

汤清国弯下腰把自己泡在了水里：“真冷啊。”

他的耳朵有点红，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方棠笑着没说话，她捧起水池边的一捧雪，放在水里，瞬间就化没了。

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她竟然多日来第一次没控制住心绪，想起了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柳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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