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振作起来
1
眼前的蒋夕溪,和之前柳植印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以前的她,有一头波浪卷的长头发,风情漂亮,女人味十足,可如今的她,短短的头发还不及耳,露出小小尖尖的下巴,像个……女学生一样。
柳植愣了好几秒,失笑。
他笑着绕着蒋夕溪转了两三圈:“我记得你做的不是脑部手术啊,怎么变了一个人呢?”
蒋夕溪笑着给了他一下:“女人味吸引不了你了……”
柳植马上接了一句:“男人味也吸引不了我。”
蒋夕溪很快又给了他一下,柳植大笑起来:“走吧走吧,怎么提前来了?”
他在前面走,面上全是见到老朋友的高兴,虽然那高兴是半点波澜不触内心,但高兴的情绪,也是真的。
蒋夕溪跟上,手里的一个行李箱被他接过去,她说着话,也是满面笑容。
她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能申请下来,为了尽快尽早赶到,她上周出院后又去社区医院帮了几天忙,总算理论捡回来了,实践也能勉强跟上了。
她本来回国是有更好的安排的。
那家投行很快被国内资金洗牌,背后的人出面请她回去上班,工资和薪水比以前抬高了好几个台阶。
但蒋夕溪拒绝了。
她拼搏了很多年,为家人为自己,也为很多类似于“证明自己”的鸡汤,最后说到底,都是为了钱,用金钱来证明,来衡量一切。
钱赚得不少,也渐渐不再被家人所控制,一切光鲜亮丽,却渐渐没有了方向。
“来非洲前我就开始懈怠了,刚开始我以为只是暂时的,也调整了,去休了短假,甚至去夜店玩过一段时间,但后来,都毫无改善。”
来到非洲,工作依旧,忙碌依旧,茫然也依旧。
会把芯片上交,那只是一个中国人的良知,最后惹来了无妄之灾,差点丢了命。
被锋利的长刀钉在地板上时,蒋夕溪瞬间大彻大悟。
2
“上头奖励了我一套房子,不大,但足够生活,我还有些存款,可以让我浪个两三年,只要不大手大脚。”
两人已经走进了帐篷里,在东侧的最靠边,有一座大帐篷,里面分隔两边,男左女右很公平。
大家都是睡在行军床上,折叠的,一切从简,为了方便流动迁移。
柳植把蒋夕溪的行李箱放好,从内心觉得这个前女友真心有了大变化。
以前的蒋夕溪,哪怕只是出个两天的短差,也会装满两个行李箱,背的东西又多又沉,虽然面面俱到,但真的太累太重。
今天这22寸的行李箱挺轻的,估计都没装满。
“物质欲望可以很低的,生死门前走过一回,我想要的东西,已经不再是金钱。”
蒋夕溪笑着,她看着柳植,眼睛里闪闪亮,她想要什么,清楚明了。
柳植没避开她的眼睛,但也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转身去“男生宿舍”那边拿了个干净的盆过来。
“先待着吧,这边条件比较辛苦,如果受不了,你就回去。”
蒋夕溪和他们不一样,她是通过渠道塞进来的志愿者,和他们这些正规的医护人员不同,她随时都可以走的,只要提前告知,被批准就行。
蒋夕溪跟在他后面返回到小溪边打水:“柳植,你不信我。”
柳植哈哈一笑:“我当然信啦,人本来就是由各个阶段组成,现在的你,和以前大不一样,我有眼睛,能看到的。”
他的嗓音低低沉沉,听着让人有些上瘾,笑声也被他压在了喉咙里,仿佛自带回响。
“夕溪,真正去做了你就会发现,所有的生活,无所谓好坏,都只是每个人在不同阶段不同的需要而已,你内心快乐幸福最重要。”
他很平静,在溪水里清洗了一下盆子,递给蒋夕溪,他笑了一下,笑容熠熠生辉。
“欢迎你来,蒋夕溪小姐,欢迎你成为我们这个大家族的一员。”
3
北京冬日的清晨总是有些阴灰色,像没擦干净的玻璃。
还有几天春节,医院其实也是有淡旺季的,春节尤其明显。
中国人忌讳很多东西,其中,不在医院过年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每年的春节前,住院部结算都要忙死,很多只要能走的病人,都会在春节前离开结算出院,医院会冷清不少。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一旦过了年初五,就又会忙起来了。
方棠一大早赶到医院,按照常规流程准备换衣服去查房,护士在外间办公室和她聊着八卦。
昨晚急诊来了个32岁的孕妇,胰腺炎伴有腹腔感染,开腹,腹腔里有乳糜,打开宫腔后全是脓,孩子紫嵌,抢救无效后死亡,孕妇的命经过一夜终于抢救回来了,惊心动魄。
“听说老公在工地打工,肚子不舒服很久,一直舍不得钱来看病,说要过年了,要把钱全部带回家,婴儿都八个月了,就这样没了。”
方棠洗手,想了想:“那个……332号新生儿怎样了?”
她问的是夏秋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小妹妹,几天前死里逃生的那个。
夏秋家的事早就在医院尽人皆知了,护士笑了下,嘴下客气了不少。
“还能怎样啊,母亲听说是今天出院,但小孩还要住院一些日子呢,哎……方医生,1008号病人醒来后,可是一句话都没说过哦。”
1008号病人就是夏秋的妈妈杜雪梅,三天前的手术死里逃生后,杜雪梅昏睡了两天两夜,昨天终于醒了。
今天要去做各类测试,昨天杜阿姨拒绝说话,沉默了整整一天,她安静了多久,夏秋就在妈妈身边哭了多久。
方棠想起闺蜜的脸,深深叹了口气。
洗完手开始擦手:“她还能说什么?说什么能摆脱这场噩梦,恢复健康?如果说话有用,估计阿姨早就开口了。”
护士也是一声叹息,方棠整理了一下,开门开始查房。
4
杜雪梅其实早就醒了,昨天凌晨苏醒后,她就没有再睡着,但她不愿意睁开眼睛。
不对,昨天睁开过,睁开眼睛的瞬间,疼痛和眩晕同时袭来,到最后她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被痛醒的。
她闭上缓气,听到了身边人的说话。
是女儿和女婿,他们在轻声讨论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陶小年你不用管,嫂子照顾他照顾得挺好的,医院也说了给你假期,你想休息十天半个月,跨年都可以,我你就更不用担心了,现在主要是……妈妈怎么办?”
“爸爸只来看过妈妈一次,其他的时间都在那边呢,昨天我去看了一眼,病房里什么都有,夏秋,我看,你爸的心是真不在了。”
如果说陶泽丰的声音是叹息,那夏秋的声音就是冰凉。
杜雪梅从没听过女儿这样说话,好像冰箱里刚拿出来的冰块,冷得嘎嘣脆。
“他的心早就不在了,如果我早知道,早劝妈妈离婚了……何必现在小老婆和私生女一起过来添堵,把自己气死。”
私生女?什么意思?
杜雪梅睁开眼睛,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头痛,身体痛还是心痛。
她看着女儿,张了好几次嘴,半天没发出声音,未语泪先流。
她动不了头,转不了身,四周除了憔悴到脸色蜡黄的女儿女婿,还有一圈的监控仪器,围着她,像农村包围城市。
夏秋发现妈妈醒了,跳起来按响了叫人铃,招呼进来了方棠和一堆呼啦啦的医生护士。
杜雪梅看着女儿,只是看着,流眼泪和说不出话,除此之外,她不做任何反应。
夏秋弯下腰,贴着妈妈的耳朵,眼泪打湿母亲的脸。
“对的,妈,那个女人的孩子生了,是个女儿,也在住院呢,我什么都知道了,你的手术是方棠做的,妈……”
夏秋泣不成声,“对不起,我知道得太晚了,但我求你,好好活下去。”
5
方棠收回听诊器,听护士报备这一天杜雪梅的身体变化。
她从小医生手里接过病历夹,自己亲自写。
“别哭了,”她有些无奈地看着夏秋,说着一千遍老调重弹的话,“阿姨的身体反射还是存在的,视觉暂时来看,有些对焦不太好,但能看见。”
这已经很好了,在脑干手术的预后初期来说,非常好了。
当初她对夏秋说要救回她母亲的命,这句话不是开玩笑,她说到做到了。
至于语言能力,她看了一眼杜雪梅,和阿姨静静的眼睛对视上。
这个是唯一没测试出来的,因为杜雪梅不开口,连“啊”都不发,头疼。
她挥挥手,让小医生,护士都出去,还顺带看了一眼夏秋,意思是:你也出去。
人都走空了,方棠靠近了床边:“阿姨,你听得到我说话的,可能有些耳鸣,但你都听得到,我知道。”
杜雪梅看着她不吭气。
方棠握住了杜雪梅的手腕,这人啊,只要一生病,生死攸关后回来,就算还活着,整个人也会显得伶仃许多,手腕都细了不少圈,皮打皱。
“我很高兴救回了你,阿姨,谢谢你的坚强,让夏秋不会像我一样,失去最爱的家人。”
方棠说的是一个多月前同样脑出血的方爸爸,她从广州赶回来了,却还是晚了一步。
方妈妈说:“你不是号称‘神外一把刀’吗?你学医,却连你父亲都救不回来,你说,我要你……何用?”
杜雪梅呆呆地看着方棠,方棠笑着,表情很开心。
“阿姨,夏秋外柔内刚,你要她再认叔叔,已经不可能,所以,如果你不在了,她就会突然之间成了孤儿,无父无母。”
“她会因为你的隐瞒,因为自己没有早知道而内疚到把自己逼死的,你了解她,她真的会的。”
方棠轻轻抚着杜雪梅细细的手腕,一下一下,很温柔。
6
清晨的阳光洒进来,将整个ICU分割成两个世界,一半金红一半黑暗,金红在扩大,黑暗在缩小。
杜雪梅的眼睛里渐渐凝聚了水光,她张嘴,张了好几下,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方棠弯下腰,眉眼弯着,静静等着。
等了快一分钟,杜雪梅才艰难地慢慢吐出几个字:“我……女儿……夏……夏秋。”
方棠松开手,转身去叫夏秋,她走到门边,停了停回头看了一眼。
杜雪梅的床已经整个沐浴在阳光里,她被仪器包围着,整个人扁扁平平,看起来那么孱弱,可怜。
却无比灿烂,充满希望。
方棠拉开病房门,叫夏秋进去。
小医生站在旁边靠墙等着,正在和旁边的小护士聊天,一看到方棠马上站直,方棠问他们聊什么。
“我们在说下个月进来的新医生,听说是以前XX附属医院的,也是很受器重的年轻医生,在非洲援疗结束……”
温玉嘛……方棠脑子里响起半个月前,温玉在微信上哀求的声音。
“学姐学姐,你就带带我,三叉神经瘤和蛛网膜下出血还有幕下是你最擅长的领域,学姐,你教教我,当我老师可好?”
那小屁孩,也有27了吧,怎么还这么调皮捣蛋的样子。
方棠后来推不掉,又真喜欢,就答应做了推荐人,她一出手,王涛自然二话不说,大笔一挥,把温玉收入囊中。
好快啊,很快小朋友就要来了,柳植身边就少了个挚友了。
他在干什么呢?老钱说他的前女友去找他了,千山万水,为他而去,这份勇气,她没有。
所以你看,无论是爱情、亲情还是其他的,最后都会属于敢于追求的人。
像自己这样的懦夫,注定得不到。
方棠边走边想,在病房门口,手机响了,她低头去看。
是妈妈发过来的信息,她在问晚上去汤清国家里吃饭的事。
“棠棠,你说我是穿这套白底碎花的衣服好看呢?还是这套杏色好看?”
医院走廊里,有个推着输液瓶的病号出来上厕所,他蹒跚走着,家人在身边陪着。
“方医生好,”病号和方棠打招呼,家属在一边兴高采烈的,“方医生,我儿子好多了,我们今天可以办出院,年后再过来。”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张着手半悬空护着走路还有些颠倒的儿子,高兴又小心。
“那很好啦,恭喜恭喜。”方棠笑起来,她握住手机,任凭手机边角顶得自己掌心疼痛。
“只要是妈妈穿的,所有的,都是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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