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又是幻觉

1

方棠一只手擎着悲伤到摇摇欲坠，有些颤巍巍的母亲，心里的疼痛像被大火烧过的荒原，寸草不生，焦土千里。

她曾经怀疑过，父亲是个乐观开朗的性子，为人最是和气，怎么会在半夜12点突然发病，还大面积出血，救无可救。

可她没法问下去，当时父亲身边只有母亲，每一句问话，都是在母亲伤口上撒盐。

她只有一个妈妈，她不敢，也做不到。

父亲去世后，妈妈因为恨她当晚和柳植约会没有赶回来，所以好些天对她都是不理不睬，把一腔怨恨尽数对着她发泄。

而方棠也认为自己错了，她低声下气去哄，去道歉，去做以前没做过的让步，婉转着，曲折着，去承欢。

为的……还是那句——人已死，对错不重要，她只剩下一个母亲了。

她将轻扶换成拥抱，搂着方妈妈喃喃着：“和你没关系，如果那天……我早一点回北京，我就能救爸爸了。”

“妈，是我没来得及，我学的是神外，偏偏爸爸就死于脑出血，你说得没错，我——有什么用啊。”

她有些发冷，头皮一阵紧似一阵，有个小人在脑袋里唱戏，从左到右在翻跟头。

不知道哪里传来铃铛响，方棠转头看去，看到夏秋的儿子陶小年和女儿余菲儿正在草地上追逐，他们的手腕上，都系着一根银色的小铃铛。

铃铛声在山间回响，好像古老经文里的咒语。

“棠棠，妈妈知道你忘不了柳植，也知道他也舍不得你，可就现在来说，你要妈妈马上同意你们来往，妈妈真的做不到。”

方棠回头凝视着母亲，冷汗已经把她的内衣都打湿了，大早上的，白毛汗一层又一层。

“所以，你别为难妈妈，妈妈也不想再说什么，我们暂时就这样，好不好？”

方妈妈放软了声调，一声声说着。

隔壁又隔壁的小道上，汤赫在路上“嚣张”地走着，他戴着墨镜扭着腰，娉娉婷婷，风姿和动作，无一不女人。

他侧过脸看了方棠一眼，微笑掠过脸庞，没打招呼，旁若无人一边照常走远。

活出真实的自己，到底有多难？

方棠目送他走远，轻轻嗯了声，算是给了妈妈一个回答。

“暂时就先这样吧。”她轻声说，落了尾音。

2

上午，大家分散活动，困了的自行补觉，不困的各玩各的。

老人团被吴继梁和李钰带着，去了有机农场，孩子们被夏秋和陶泽丰带着去了绘本图书馆。

今天是五一假期后第一天上班，不少人昨天下午就走了，最后一波度小长假的，也赶在今天一早离开。

整个营地哄哄乱乱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四分之一的入住率，很适合悠闲地，做任何事情。

方棠吃了止痛药睡了一会后，醒来已经临近中午，她起床下车，看到了坐在车前桌椅前看书的柳植。

“你怎么会在这？”方棠下意识去找妈妈的身影，她害怕老太太突然冲出来，闹得很难看。

“她和何阿姨还有我妹妹他们去采摘了，你放心。”柳植起身走过来，抬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问她睡够了没有？

方棠点头，她走到桌椅前拿水喝，这个柳植是真的吗？

“睡够了，只是后脑勺还有点麻麻地抽，按照老吴同学的中医理论，我这是膀胱经被颈椎压迫了，所以才后脑勺疼。”

方棠笑着说，她听到了柳植在背后的笑声，低低沉沉，好听极了。

她扭头去看，柳植一身雪白的运动短装，既有恣意的少年感，又有沉稳的中年气，真是帅死了。

“柳植，你真好看，每次看到你，我心脏都不会跳了。”她笑着，“你说我之前真是把日子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怎么没发现你那么好看，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呢？”

柳植被逗笑了，他一手拄着方棠身后的椅子背，微微弯下腰对着她笑，眼神里带着无尽的温柔：“放心，以后都跟着你，让你看腻为止。”

方棠活动了一下脖颈，笑着点头。

3

柳植上车检查了一下后车门，他打算带方棠去坐环山小火车，小火车绕着整个山谷一圈，整个行程要一个小时，处处是风景。

这是他偷摸来的时光，和方棠单独的两人约会。

方棠什么都没问，她很安静，跟在他后面，没发表任何意见。

两人坐着营地的小车车去了小火车站，夏天高山的花处处开遍，脚边的雏菊，绕着膝盖的向阳花，车站路边一长溜的各色三色堇和荷兰菊，热热闹闹展示着美丽。

街上还有工人在打扫昨天留下的部分垃圾，一个个短袖长背带裤，很有点复古风。

方棠吃着柳植递过来的冰棍，左右看着，赞叹不已。

“广告语说是‘小瑞士’，还真是不错，虽然……呃……我没去过瑞士。”

柳植又笑，他今天的笑容特别多：“今年9月的研讨会在瑞士，你不是要去吗？”

他说的是一年一度为期一周的国际脑科方面的专家会议，全是如今国际上顶一级的脑科专家参与。

方棠前年开始就收到邀请了，只是她每次都太忙，前两年都正好安排了密集的手术，没去。

今年……方棠歪了歪头，今年说不定真的能去了，神外如今一般的二级以下的手术都不用她出面了，之前培养的年轻医生已经完全独立，还有，今年还多了温玉。

说起温玉，方棠夸了夸柳植：“这个学弟你推荐得真不错，人聪明手脚快，举一反三手还超稳，是个好苗子。”

柳植有些得意：“那是当然，而且人还挺有趣，不是个古板的，对吧？”

他一脸邀功的样子，让方棠大笑，笑着笑着，小火车来了，他们上了车。

火车很小，露天的椅子，顶棚是中国红，青山绿水中，像童话世界开往的一条船。

沿途各大景点都会停留，第三站就是有机农场，方棠缩着脖子躲在柳植的背后。

柳植笑：“他们在里面呢，农场那么大，不会被发现的啦。”

方棠的额头抵着他的背，麦子香萦绕，还有热烘烘的太阳味道，她眼睛有些红了。

“柳植，我好累啊。”

4

她闭上眼睛头有点晕，又笑了一下，“我每次想你的时候，就去背医学口诀，去看书，我都看了好几百个案例了。”

“哦？”柳植胸腔的震动从前面传到后面，他顿了顿，“棠棠，我也很想你的。”

方棠摇摇头，她转身趴在小火车座位扶手上，支着下巴：“不一样的，怎么会一样呢？”

爱情这东西，不投入，就不懂那种销魂噬骨的滋味，让人沉迷又沉沦，极致的快乐和幸福。

可投入太多，如果失去，那种挖心刮骨的疼痛，会让人真的——不想活。

方棠和柳植一样，他们都是高傲的那群人，即使外表再平和，性子再温和，但在专业上的强势，或多或少都更坚固了他们的高傲。

有底气的人，心里永远有个角落是傲视群雄的，因为知道自己，是真的很了不起。

他们在爱上对方的时候，为彼此做的事情，在心中自有天秤。

柳植屡屡为方棠弯腰，做很多他不曾为别人做过的事，而方棠也会甘愿放弃某些坚硬，只想为他柔软。

真的是因为太爱了，喜欢到不知道如何是好。

真正由衷欣赏的爱情，才能走到最高点，方棠握着柳植的手，轻轻亲了一下，笑得很灿烂。

“我在非洲的时候，每次给人开膛，心里都在想，如果能和你说说多好啊，你看……这颗心脏多漂亮，嘿，这个纵隔膜长成了这样……还有，黑人真的，皮肤比我要厚一点点，一点点……”

柳植掐着手指尖，笑着，“但他们的皮肤紧致度，还有心脏的强有力，是我们不如的。”

方棠笑坏了，哪里有人谈恋爱像他们这样，谈来谈去的，都是开膛和开瓢。

“前面是骑行中心，我们要不要中途下车，骑自行车去？”柳植突然建议。

前方红枫色的标识很明显，门口一大排自行车一溜排开，透明的大玻璃窗上，还有一个特别定制的，放大版的自行车悬挂着。

方棠兴致来了，双手举起：“要，我要去。”

她笑得像得到了奖杯的小朋友：“我要骑着车子环山游，肯定比坐在小火车里好。”

柳植笑着在她脑袋后摸了一下，像在给小狗顺毛。

5

刷卡扣押金，选车，提车，柳植忙得不亦乐乎，方棠站在一边等。

骑行中心旁有个小小的展示柜，展示柜里有冷饮和甜品，小小的一块块，精致美丽。

“我要吃起司蛋糕，还有草莓蛋糕，我也要。”方棠笑着说。

“都给你都给你，买下都给你。”柳植在那边应，他弯腰调整车头，风把他的运动衣吹得有点鼓，太阳底下的他有点虚幻。

方棠笑眯眯看着，身边走过一个领着孩子的年轻女人，她转头看了方棠一眼，而后匆忙抱起孩子就走了。

连小朋友说要吃蛋糕都没得到任何响应。

方棠有些莫名其妙，她看看抱着孩子走得飞快的女人，再看看自己，再回头看看玻璃柜里的香软的蛋糕。

为什么那个年轻女人的眼睛里，会有那样的眼神？避之不及和惊恐？

方棠往旁边走了两步，想去柳植那边和他说话，她猛地想起了什么。

方棠蓦然白了脸，太阳底下，她冷汗涔涔，瞬间湿透了整个背。

她小心翼翼地犹疑着看向侧前方，柳植已经调好了一辆自行车，正在看第二辆。

“柳植？！”她喊了一句，眼圈立即红了。

柳植抬起头看着她，脸颊旁一颗汗珠折射出七彩光，他笑得像踏云而来的盖世英雄。

“怎么了？”

方棠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狠狠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用力咬了下舌尖，没松开牙齿，直到血腥味布满整个口腔。

她慢慢睁开眼睛，身体的血液也随着她的睁眼一点点变凉。

——眼前空无一人。

没有柳植，没有他身边的那两辆自行车，只有一个店员，在惊诧地看着自己。

方棠回头看了一眼，阳光刺目耀眼。

她的身后——也什么都没有。

6

方棠站在原地，心里的绝望铺天盖地。

她从没有这么害怕过，害怕到她连去回想，都会浑身发抖。

她有些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之间变成了这样，之前总共才发生过两次的幻觉，怎么在一天不到的时间里，发生了两次。

而最可怕的是，这次的幻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竟然不知道。

是她刚起床下车看到的柳植就是假的？还是在哪个片段，突然插进了假的？

甚至于，会不会幻觉从昨晚开始直到现在都没有结束？昨晚那个上山陪着她说了会话的柳植，也是假的吗？

那今天早上的呢？早上的日出？和朋友们的聊天，欢声笑语，是真？是假？

难道一直……就都不是真的？

舌尖还一直在渗血，整个创面不小，疼得很厉害，血的味道很像铁锈，多得让她觉得苦。

方棠慢慢走到旁边的露天椅子上，缓缓坐下。

让太阳炙烤着，她才能感觉不那么冷。

她把脸埋在臂弯里，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病了，还病得不轻，她一点都不想……面对这个世界。

力气被抽空了，指尖都是冷的，冷得她直打颤，牙齿咯咯作响。

她是怎么一个人来到这里的？幻觉能支撑多久？既然是幻觉，会不会她脚下踩着的土地也是幻觉？那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骑行中心的工作人员上来叫她，“小姐，小姐，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你已经这样……半个小时了。”

方棠慢慢抬头，她不说话，也不点头摇头，眼神涣散。

“小姐！”工作人员又叫了一声。

方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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