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终究还是舍不得
1
毕竟谁都不是铁打的,夏秋回去没多久,还在厨房喝水呢,陶泽年就回来了。
“我先睡一会儿,明天还要忙一天呢。”大伯子躲躲闪闪,他没好意思直视夏秋。
夏秋点了点头,陶泽年往房间去,想了想,绕回厨房门口。
“夏秋,我挺喜欢现在的事,能不能……能不能……不管你和泽丰如何,我都不会没了工作?”
他有些吭哧吭哧的,总感觉自己有点无耻,但是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下午听到夏秋在讲电话,知道明天入殡送骨灰入墓地后,夏秋就要回北京了,弟弟要晚两天走。
如果现在不说,他觉得明天会更没有时间开口。
如果真的,弟弟和夏秋不是夫妻了,他和郑琼华的地位就尴尬了。
他们如今算是在给杜雪梅打工,这种关系,是依托陶泽丰和夏秋的婚姻关系而存在的。
他硬着头皮提要求,觉得脸皮烧得慌。
“当然可以,你们做得挺好的,我妈那边一直都会需要人,你们留下就好。”
夏秋冲洗水杯,停了停,“但我有个条件,就是你先别和我妈说我和泽丰的事,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我想自己告诉她。”
陶泽年迟疑了两秒,很快就同意了。
凌晨三点睡了四个小时的陶泽年去换弟弟回来休息,陶泽丰没有进屋,在客厅沙发上睡到六点,定了闹钟起来做事。
郑琼华起床在厨房做早餐,很简单的鸡蛋面,陶泽丰食不下咽,几口后出门做事。
大嫂送到楼下,几次欲问他们夫妻的事,却几次碰到陶泽丰的沉脸,话都咽了下去。
念了一夜经的和尚小憩之后,七点四十五分起灵,跟着去了殡仪馆。
一切都踩着点,算好了的时间,头尾24个小时,陶妈妈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化成了一缕青烟,一捧骨灰。
2
早上九点他们一起上了车,开车去陶家山里的祖坟群。
陶小年这两天很乖,他大部分时候都是跟着妈妈,如果夏秋去忙,他就跟着姐姐,陶琬刚过了18岁,是个听话的孩子,也在抽手帮忙。
南方的阴雨细细绵绵,车子开了两个多小时后拐进了大山,顺着矿山小道往更深处开去。
“你没来过吧?”郑琼华轻声问夏秋,“我也只来过两次,爸爸他们离开村子已经有四十年了,回来得不多。”
“那为什么还要埋回来?每年的清明冬至扫墓都不方便的。”夏秋奇怪地问。
江西和北京不同,这里的扫墓除了清明,还有一个冬至,那都是要亲到坟头拜祭的,而七月半,倒是在路边烧纸钱就行。
北方北京是清明和农历十月初一送寒衣。而东北一些地方是清明和大年三十,各地不同,追思一样。
“妈走得很意外,”郑琼华轻声说,“城里的墓地,临时不好找,谁也没想到她走得那么早,所以先在祖坟入土,三年后再迁坟,而且……”
郑琼华把声音压得更低:“妈是意外身故的,只有在祖坟里,才能平安度过头三年。”
夏秋没再问,她去看副驾驶座上的陶泽丰,这一天多,陶爸爸始终在哭,一直哭到今天上午才停,停了之后就是唉声叹气,一脸愁容。
陶泽年虽然哭得伤心,但也还算正常。
最不正常的是陶泽丰,他脸色实在是苍白,白到嘴唇都发灰的那种。
就像现在,他抱着母亲的骨灰坛看着窗外,整个人都像六神无主的傀儡。
身边的郑琼华还在小声介绍公婆的过去,夏秋恍然想起自己很多年前听陶泽丰说过。
陶家父母也算从小青梅竹马,两家相隔不到五里,就在隔壁邻村。
家里穷,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在不远处突然发现了矿产资源,附近村的人蜂拥而至,被矿里招工上班。
陶家父母就这样离开了农村,有了城镇户口。
生了两个儿子都还算听话,老大不会读书就一心供养老二,老两口退了休也就去了城里。
如今在老矿区,只有陶泽年的编制还在,就连矿区老房子,都已经全部泛潮,久无人住。
3
离开矿区又往里开了大约半个小时,到达了一个山里的村落。
车子停在泥土道上,夏秋下车,一脚踩下去陷入了泥泞,她拔出来,抱着儿子迈过黄泥。
族长迎上来,陶家三个男人过去和他说话,他们在说墓地的事,还有入族谱的事。
夏秋看着眼前这一片片青瓦的砖头房,这种房子她只在很多年前的纪录片里见过,现实生活中没有,想不到今日身临其境。
在一片青瓦房里,好一点的是两层小楼,也是惨淡寡白的,是多年前的建筑,还有那种大黄泥巴砖做成的房子,总是有那么几栋,混在青瓦房里,十分刺目。
看来这里还没脱贫呢,不过也是,这么深的大山,这种村落,拿什么脱贫?
没在路边等多久,陶家人都不想等,很快就在村长和族长的带领下,去了后山祖坟。
走到一半,雨有点大了,陶泽丰倒回来给他们母子撑伞,他单手抱着儿子,夏秋撑着伞,一家三口往前走。
“我觉得妈可能会不想待在这里,都离开几十年了,也没有认识的人,她一个人该多孤单啊。”夏秋轻声说。
“不是一个人。”陶泽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青瓦房,“那边是大伯家,他家一直没走,如今只有大伯大伯母在家,爸爸要回来陪住。”
夏秋有些意外,扭头看着他。
这两天她想得最多的,就是未来公公的去留。
陶家母亲是顶梁柱,母亲没了,父亲该怎么办?是个大问题。
留在城里和孙女生活在一起?陶琬没意见,可孩子马上高考,难道要她照顾爷爷?
陶爸爸这辈子,被老婆照顾成了一个家务废物,连酱油瓶倒了都不会扶的那种,如果到头来还要孙女照顾他,那还要不要学习了?
可是,跟着大儿子儿媳去云南,显然也是不现实,他们自己都在寄人篱下,总不可能几个老太太中间插个老头子,没人会同意。
跟着陶泽丰?怎么跟?夏秋是绝对不同意让公公和自己一起住的,她的坚持,陶泽丰应该知道。
她想了两天,没有主意,如果陶泽丰坚持要带公公回京,她打算先不吭气,先忍耐些日子再说。
有些话,总不好现在提的。
她是这样想的,却没想到陶泽丰给了她一个意外。
4
夏秋看了一眼山下,青瓦房一片,她其实不知道陶泽丰说的是哪一个,都长得差不多。
“大哥会去联系,让陶琬住校,这孩子懂事,自己会照顾自己,不用父母守着,现在对她来说,赚足够的钱让她读大学,才是最重要的。”
陶泽丰静静说着,山里的雨丝飘在他一侧的脸上,他的脸在偏暗色的背景下,更显得深邃而疲倦。
好像有了无比幽深的回忆。
哥嫂回不来,夏秋会怎么想,陶泽丰知道,也没法在这种情况下把父亲带到自己的小家中,于是,他和父亲昨天反复商量,找了最后一条路。
陶爸爸先回自己亲哥老村里待着,陪着老伴的坟过段日子。
如果实在不适应,陶泽丰再考虑把他接到北京和自己生活。
那时候,他应该已经另外租好了房子,也干扰不到夏秋了。
他没说后面的话,但夏秋懂。
雨丝绵绵地落在她脸上,像蚕丝一样挥之不去,还湿漉漉的。
夏秋望着陶泽丰的侧颜,心里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像关于自己家的一切,陶泽丰都是先做了决定再和自己说的,到如今,她已经无力吐槽了。
虽然她的确不喜欢公公进入自己的小家,但如此安排,又的确有点不近人情。
当初杜雪梅初瘫痪的时候,陶泽丰守了很久,当年她奶奶卧床大半年,陶泽丰也是在病床前打地铺,睡了大半年。
这些东西,为什么陶泽丰做起来那么轻易,一换到她,就成了不用商量就撇清关系呢?
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只能苦笑。
“泽丰,我对你家的厌恶有那么明显吗?让你在安排公公这件事情上,连和我商量都不敢。”
5
陶泽丰眼眸极深,陶家的男孩都有一双欧式大双眼皮,有神的时候特别漂亮,但无神的时候特别疲惫。
“不,”他否认得很干脆,“你没有厌恶,你只是漠然,多年如一日的‘别来找我,我不想管,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他笑了笑,笑容很平和,没有多少埋怨,更没有难过。
“夏秋,我没有指责的意思,我理解,你是个好女人,好医生,你想要的,是眼前的幸福,这个地方这些人,离你太远了,我明白的,所以没什么。”
真没什么,一南一北,要强求,是强人所难,夏秋能做到这样,不干涉不多嘴,并且还帮了大哥大嫂,陶泽丰很感激。
“爸爸20岁之前是在这里过的,他说他也很想念这里,先让他住这吧,不习惯再说。”陶泽丰说。
这个理由夏秋能接受,她没有答话,望着伞外的细雨,微微叹了口气。
因为大家都急着赶回市里,也因为天气实在不好,更因为陶妈妈死得不太吉利,所以一切手续从简。
陶家祖坟常年都有人照料,几乎每座坟都被修剪得很整齐,包括很多多年前的老坟。
入坟仪式很隆重,请来的和尚在四角念经,长方形的棺木打开在土里,陶泽年和陶泽丰两兄弟一起,把母亲的骨灰坛放了进去。
合上棺木,敲下暗示着古老仪式中的第一根钉,夏秋看到了丈夫的眼泪。
陶泽丰的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一直冷静自持的陶家小儿子在第一根钉子落下的那一刻,丢了雨伞,再次跳进了墓穴。
他无声地伸出手,抱住了放有母亲骨灰的小型棺木。
夏秋看见他把头深深埋下去,埋在了臂弯里,低低地,沙哑无比地,喊了一声:妈妈。
不是妈,是妈妈。
他弓起身子,浑身颤抖得像在风中摇曳的树叶,满身都是土腥气和雨水,他却什么都顾不得了。
极低的抽泣声从他身体里流淌出来,不是爆发式的,只是流淌,默默地,安安静静地流淌。
犹如此刻漫山遍野的阴雨,铺天盖地,无处不在。
6
夏秋心脏被揪得生痛,她想靠过去,但陶小年在她怀里,她没动。
“把人拖开,时间耽误不得。”族长喊了句。
“泽丰!”大哥跳下去,他也呜呜哭,哭的声音比陶泽丰大多了,“上去吧,别耽误了时间,不然,妈走得会不甘心的。”
陶泽丰并没有说什么,他很快就站起来,跟着哥哥被人拉上了墓穴,雨水和泥水混合着,他全身都湿了。
夏秋去看他的眼睛,陶泽丰双目通红,里面是伤心欲绝。
仪式照常进行,每一根钉子敲下去的时候,夏秋都看见陶泽丰会轻颤,就抖一下,好像在战栗。
好像那每一下敲钉,都敲在了他的身上,他就是棺木。
夏秋觉得心疼无比,她抱起儿子,把脸靠在儿子胸口,蹭了蹭,好像在吸取力量和温暖。
他们到底怎么了?思及欲望,夏秋心灰意冷,可此时此刻的陶泽丰,夏秋却比所有人都更心疼,更感同身受。
“爸爸,爸爸。”陶小年喊着父亲,一下又一下,他感觉到了父亲在伤心,父子连心,他也难过了起来,“爸爸,爸爸。”
他伸出手要爸爸抱一下,夏秋把儿子往陶泽丰那边倾倒,也示意他抱。
陶泽丰没动也没看他们,僵立了许久之后,在陶小年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时,他才接过了儿子。
“爸爸。”陶小年捧着父亲的脸,贴上去,贴了贴。
夏秋看着陶泽丰软下来,他的喉间溢出一声深深的叹息,脸埋在儿子肩膀上,转身抬起了受伤的右手臂。
那是一个请求拥抱的姿势,也是个认错的,柔软的姿势。
夏秋环抱住他和儿子,摸了摸他们的脸,心里的坚冰和坚硬,和雨水和经声混为一谈,软成了泥潭里最缠脚的牵绊。
她咬了咬唇,终究还是——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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