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防不胜防
1
电梯下行，方棠调出柳植的电话拨了出去，等着接通。
电梯门开，走了没几步，有人叫他：“方医生？”
方棠转头，看到了站在急诊科旁的杰斯主任，他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方棠挂断还没接通的电话走了过去。
“学习期满后，你不会留在中心？”杰斯勉强还维持了基本的礼貌。
方棠犹豫了半秒：“我还在考虑。”
“方医生，我非常看重你在脑科方面的能力，你的综合素质是我见过最强的，如果不能把你留下，将会是我们巨大的损失，你知道的，对于其他医生，我们都需要经过再三考核……”
方棠张了张口，没拦住杰斯主任的滔滔不绝。
“最近我在蛛网膜下腔出血方面又有了新的发现，有个新病例上周在新奥尔良发现，他的出血异常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方棠手里的手机在震动，是柳植打过来的，方棠匆忙接通说了句：“等我几分钟。”
她挂断，朝着杰斯主任笑了笑：“我很抱歉，主任。”
这几个字已经说明了她所有的态度，杰斯主任沉默了下来。
方棠等了大概四五秒，又说了句抱歉，她再停了停，如果杰斯没有话说，她就准备离开了。
这个晚上静悄悄的，刚才热闹过的中心医院陷入了深夜的宁静，站在急诊室的这个入口，方棠甚至能听到十几米开外院子里的蝉鸣。
看来全世界都一样啊，到处都有夏蝉。
“是乔安娜还是郑普宏和你说了什么？”杰斯主任突然问，他的脸上充满了迷惑不解，甚至于，方棠在他脸上还看到了受伤的表情。
方棠沉默了。
“他们这样造谣我不是第一次了，如果我真的有问题，为什么我还要把你交给他们来跟带呢？”
杰斯一语中的，方棠张口结舌。
2
“我不但把你托付给他们，还任由你们随意安排进度，就连上次救援郑医生没有经过申请就把手术交给你，我也没有说过。”
杰斯主任愤愤然，一双蓝眼睛即使在昏暗中依然愤怒到闪闪发光。
如果他是无辜的，他完全有理由愤怒，至少在方棠在中心的这两个月里，他给予方棠的待遇，是无与伦比的。
杰斯想了想，以为是郑医生的待遇让方棠介意了，他们都是中国人，来自同一国家。
他恍然大悟，试图解释。
“郑医生的手术挂名和实操是他和我的约定，他答应帮我重点培养新人，我给他额外的奖励，而中心是按照冠名权给予绩效补助的。”
“你只看到他有错需要承担责任，为什么不看到他能因此白白拿到高额绩效奖金呢？”
方棠无话可说。
她注视着杰斯，这张脸，几乎是全世界所有神外都会膜拜的大神的脸，真的？真的？神衣下是如此不堪吗？
他无数的手术实例都被她奉为神级，一看再看，数度模拟的。
她分不清真假，弄不懂到底怎么了？
郑医生突然给她电话，却提供不了足够的证据，而杰斯的话，也的确无可挑剔。
她举手示意这段通话到此为止。
她其实不关心这件案子的真假和是非，对她来说，丑陋在世界上每个角落都在，她会反抗，也有人会默许。
尽管她不明白乔安娜他们不拒绝和不举报的真实意图，也许高薪二字就足够，也许不够。
但这个晚上，她不想再谈下去。
“主任，我决定不留下来和他们没关系，就是没有他们，我也不会留下来，我来中心是为了学习的，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她眼看着杰斯的脸黑了，表情古怪起来，也许他真的诧异，竟然有人这么不识时务吧？
其实蛮遗憾的，中心听说已经两年没有进新人了，她这样拒绝，让人挺没面子的。
方棠往后退了一步，朝着杰斯主动微微鞠了一躬，说了一句很对不起。
自己学习了三个月就要拍拍屁股走人了，真的挺抱歉的。
鞠完躬后她转身离开，直到她远走，她没再听到主任那边发出一点声音。
他可能对她失望了吧，也是，换成是自己，也会失望的。
3
遗憾是真的，但走出医院大门，心情愉快也是真的。
方棠看到靠在车子上等着自己的柳植，好看得就像一幅油画，那点遗憾瞬间跟着节操掉落了一地。
她飞奔上去抱住柳植就讨亲亲，柳植吓了一跳往后躲，被她逗得直发笑。
“怎么突然袭击的？大街上呢。”柳植故作矜持。
方棠乐弯了眼睛：“在国外，没关系啦，没人认识你。”她揪过衣领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松开手笑。
“我饿了。”她拍拍肚皮，说得理直气壮。
柳植转身从驾驶座的窗户探进去，取了个还热乎的奶油玉米棒给她：“你先吃，菲儿在屋里等你吃饭呢。”
不是正经吃饭了，怎么看都是宵夜，但还好，在蒙特利尔，虽然夜生活枯燥，但也总还有些地方可以果腹。
比如酒店楼下的西餐厅和酒吧，再比如街边的24小时便利店，就有美食售卖。
方棠上车，柳植问她手术的事情，两人一左一右上了车。
中心医院急诊室的侧门，杰斯主任和小助理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真可惜。”小助理叹息，“我以为方医生会留下来的，那么好的待遇呢。”
杰斯没作声，他的左眼角跳了跳，他抬手去压，抚摸了好几下终于正常。
“再努力挽救一下吧，毕竟我们太需要这样的医生了，我可以预料，下一个带领中心往下走的人，必定会是方医生这样的人。”
他很惋惜地望着夜空吐了口长气，仿佛郁闷无比。
“不着急，我们有时间，离她离开还有些时间。”
可我看，方医生不会改主意了。小助理想说什么，看了看主任的脸色，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走在前面，抢先去开路边的车门，没注意到杰斯脸上闪过的那抹狠厉。
4
瑞士，脑科中心，乔安娜和郑医生在争吵，刚开始还心平气和，但一提到昨天郑医生的贸然电话，乔安娜没绷住，发怒了。
“你应该了解她的人，如果不提醒她，现在他们都在蒙特利尔，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郑医生坚持己见，乔安娜断然否认。
“我不了解她，只有两个月的时间，我只了解方医生是个医术精湛的人，但其他方面我不能下判断，郑，你的同胞，在日内瓦的苏，她给我们的教训还不够吗？”
乔安娜看着郑医生的脸色转白，没忍心再说。
三年前，她学习期满后签约留下，签约后第二个月，杰斯就开始对她进行骚扰，刚开始还只是言语，或者偶尔的行动过界，她一让再让之后，在某个夜晚合作手术结束，她遭受了侵犯。
她哭泣也万分不解，三天后，决定报警。
然后那天上午，她见到了杰斯主任的律师，他们夫妻蛇鼠一窝，丈夫性侵，妻子给他请律师擦屁股。
合同，天价违约金，五年内不能从医的天打雷劈，还有……她没有证据。
那个男人，整个过程都戴了手套，他防备了所有可能性。
乔安娜放弃了，屈服了，在金钱和名誉之前，她并没有多少迟疑。
看到她退缩，杰斯变本加厉，用各种方式强迫她。
她心情太苦闷，离不开逃不掉又害怕，有一次手术差点失手，术后失声痛哭，被郑医生安慰，她倾吐了所有秘密。
郑医生义愤填膺，开始暗地里寻找那些同样的受害者。
职业侵犯者尝到了高位带来的甜头后，不会只对一个女人下手，杰斯这种外表谦和内心狂妄自大的人尤是。
第一个被他们锁定的目标，就是同样来自中国的，在日内瓦做科研的苏医生，大名苏琳。
“结果呢，你去了四次，确定了她也是受害者后，想要她帮忙一起站出来，可是除了第一次，她再不见你。”
乔安娜看着郑医生：“那也是你的同胞，郑，我们可以不拿种族说事吗？”
5
乔安娜的脸色惨白，她扶着办公桌边缘，声音有些颤抖。
郑医生的行径被发现，被警告，被架起来，还有，被暗地里排挤。
虽然她后面没有再受到侵犯了，但那些日子他们是如何度过的，没人比他们自己更清楚。
这之后他们又找过其他人，但是没有一次——成功，一次都没有，一次都没有！
没有人愿意在高薪面前站出来，人们害怕改变，宁可吃眼前的亏，忍耐忍耐也不想破坏既得利益。
就连他们的五人同盟，除了一起吐吐槽发发牢骚骂骂人，什么作用都没有。
“你还有三个月就合同期满，你不怕杰斯在这三个月里变本加厉折磨你吗？你不怕我……我还有两年呢，我怎么过，我们这几个人怎么过？”
“你看看这些年来，凡是和中心打官司的，杰斯输过吗？无论是纠纷还是赔偿，他全部的，统统的，都能如他所愿，我们和他相撞，不过是以卵击石。”
“我一再提醒方医生，我已经是在做好事了，我尽力了！”
“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就要自己承担，如果她反抗，我会很佩服她，但我现在已经做不到了，我再没有勇气了。”
乔安娜颓然坐在了凳子上，看着脸色很难看，甚至是铁青的郑医生，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郑医生沉默了片刻：“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并没有错。”
杰斯手段高超，不留下任何体液和抓痕在女人身体里和身上，每次实施除了露出关键部位，什么都没有，而就连关键部位，也是做好了措施的。
而且每次，他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谁也没办法扳倒他。
可是，如果仅仅因为这样，他就要彻底沉默勇不开口，郑医生觉得自己做不到。
他拉开办公室的门，转身走了出去。
乔安娜坐在椅子上，转了个身，椅子面朝了窗外。
窗外阳光明媚，可她已经从很久以前，就没再感觉到过阳光。
6
三个人的启程飞机里，余菲儿回中国的飞机最早，柳植和方棠去送。
然后是柳植的飞美国，和方棠相差不过半个小时。
飞美国的航班不在这一层，柳植没法送方棠，他只能和老婆在扶梯口告别。
两人这两天也黏糊够了，他还没开口叮嘱，就被方棠一巴掌推出去了老远，然后一脸嫌弃地目送他上了扶梯。
方棠转身去自己的登机口，她滑开手机屏幕看到主任刚刚发过来的消息。
要她去给杰斯主任买一盒止痛药，在机场药店。
方棠看了眼时间还来得及，立即去了同层位于较远位置的机场药店。
过去的路上，她收到了航班延迟的讯息，因为天气原因，他们的航班延迟一个半小时起飞。
天气原因？方棠看了一眼外面，天还是蓝的，只是起风了，昨晚没降的温，今天要补齐吗？
药店是自动售卖模式，她在自动机柜上寻找止疼药。
在美加，止疼药是处方药，要购买需要输入个人身份信息，护照信息，而且要提交审核，并且有限定限量。
方棠输入了自己的身份证信息和护照信息，根据电脑屏幕提示去了最里面那个药柜的出货口取药。
出货口有点问题，条形码扫了两次都扫不出来，方棠又回到药店门口的主屏幕前，来来回回操作了好几次。
第三次操作成功，她倒回去取药，弯腰刚站起来就吓了一跳。
自动出药柜旁的小门打开，有个全身黑色的人站在里面，头戴着黑色的帽子和口罩，手臂上是黑色的袖套和手套，像一个来自地狱的，全黑的恶魔。
他闪电般伸出一只手，一把扣住了方棠的手臂，把她往小门内拖。
方棠的尖叫声只发出了一半，就瞬间像被卡住了喉咙，消失了。
……
三楼的登机口，连接机舱的通道走到尽头，是空姐亲切的笑容。
柳植在位子上坐下，转头看到了高纬度天空透蓝的天幕上，大白天的，太阳还没下去呢，竟然有几颗白点点的星星。
他习惯地拿出手机调焦距拍照，拍完之后给方棠发过去。
连续发了几张，他又发现了月亮，日月同辉，他又拍。
语音发过去，他的嗓音低沉黏腻：“老婆，我才和你分开十分钟就又想你了，怎么办啊？”
他笑：“我真没出息，是个标准的老婆奴，你就笑话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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