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不和解

1

方棠去看柳植，柳植靠在椅背上，是一副非常放松的模样，她的心脏迅速安定了下来。

“好。”柳植代替她回答。

杰斯太太把手背上那块青紫展露给方棠他们看：“这是今天上午，我和我先生争执时，他推我撞伤的。”

她紧接着往下说：“直到现在，他还不承认在加拿大的事情。”

“他说，他没有试图猥亵，殴打，更没有试图谋杀……”

方棠插了句嘴：“不是试图猥亵，是强奸。”

杰斯太太闭嘴看着她，方棠毫不示弱，直接对视回去，一个严厉一个勇敢，杰斯太太终于移开了眼睛，长叹一口气。

她和杰斯的婚姻走过二十六年，其实早就是一栋外表完好内里千疮百孔的大楼。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楼开始有了裂缝，刚开始，只是窗户破了一点点，后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缝变成了大缝，最后，一切都不可挽回。

就像他们这桩体面的婚姻，美国传统家族的二小姐和顶尖、顶顶尖的神外医生的结合，也终将大厦将倾，势不可挡。

是设计和建造时遗留下来的缺陷？使用时没有好好呵护造成的破坏？还是什么？杰斯太太不知道。

但她知道，事情的最后，一定是所有的痕迹都会随着裂缝被人翻开，所有人都会对这大楼指指点点。

说着：“看吧，我就知道这是一栋虚假繁荣的破楼，以前就知道，唉，它终于倒了！”

杰斯太太缓缓抬起头，这些年，为杰斯擦的屁股够多了，她很想快点撇清……可是……已经撇不清，已经来不及了。

自己现在正在竞选明年的市议员，如果这个节骨眼上杰斯出了事，自己的前途生涯，是一定会被毁掉的，这毋庸置疑。

所以，无论如何，她绝对不能让杰斯出事，影响大局。

“我来寻求和解，我想先听听你的诉求，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

2

杰斯太太微笑着，风度气质无不上佳，却也带着隐隐的说不出的傲慢。

“你们可以开个理想的价格，我相信，只要我的诚意够，我们是可以谈下去的。”

她慢条斯理：“在中国，你们都属于年富力强顶级的专家，一年的年薪我给你们算一百万吧，我能一口气给你们十年的年薪，希望事情到此为止。”

她举起手，双手交握在胸前，是一副恳切的姿态。

柳植看着这个目露精光，竭力伪装亲和的女人，笑了笑：“您客气了，我们的年薪一年没有一百万，一百万在国内算是很高薪了，我们还够不着。”

“那……”杰斯太太深深看了他一眼，“柳医生，您的态度如何？”

她叹了口气：“你们知道的，至今为止，加拿大那边并没有找到我先生违法的证据，如果不是出于人道主义，我今天甚至不用和你见面，这件事最后，还是会不了了之的。”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手轻抚在小圆桌的一角，在桌沿来回摩挲。

要尽快解决，前几天的媒体被她压制下去了，如果事情二次三次发酵，难保不会有人浑水摸鱼，趁火打劫。

她停住摩梭的手掌，半撑在桌子边缘，转目去看方棠，视线落回到她伤痕累累的手上。

迟疑了一会，她收回眼神：“方医生，如果您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我会尽量满足。”

方棠很安静，几乎是没什么存在感地笑着，当然，杰斯太太明白不是这么一回事，根据警方的讯息，能从小货车里逃生，方棠自己的勇敢自救，占了大多数。

这是中国第一流的顶尖人才，怎么可能是只小白兔。

“我不要赔偿，一分钱都不要，我只要坏人得到惩罚，他接受法律制裁。”

“钱，我不缺。”方棠每个字都很缓慢，但每个字都很重，很坚决。

她看回去：“杰斯太太，你很清楚，这些年下来，受伤的不只是我，你给杰斯收了多少次尾了？”

她和柳植的手随意牵着，一个英俊一个漂亮，一个沉稳一个放松，她一身米色的小西装，笑容绽放。

“我就不信，你能一直替他擦屁股，他能一直有恃无恐。”

3

前奏序曲无比隆重的见面，虎头蛇尾，杰斯太太的支票都没机会拿出来，就被柳方二人直接连缝隙都没留，拒绝了。

他们没问任何详情，完全是一副不CARE的模样。

不管杰斯太太的态度和语言如何转变，只有一句话：不和解。

杰斯太太最后站起来，绕到了沙发背后，问方棠知不知道，一旦被脑科中心封杀，结果是什么？

这句话就有点明目张胆威胁的意味了，无论用多和蔼的语气说出。

方棠闻言愕然：“杰斯太太，我不知道你所谓的封杀是什么？国际手术不邀请我？没有参加国际手术合作的机会，还是没有出国交流学习的机会？”

“如果是那样，那我很抱歉，没有人能只手遮天，我不是脑科中心的人，你们管不着我，就算私底下你们能做什么，但我相信，那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你们也要小心。”

她笑颜如花：“小心那些隐藏着的反噬。”

柳植和她一起起身，她想了想，停了停。

“对了，杰斯太太，我是中国医生，你们的手……没那么长，能耐也没那么大。”

她笑着离开，脸上挂着一种杰斯太太没见过的，觉得很好笑的笑容，让她恼怒不已。

“柳医生，”在他们手碰到门把，即将离开的那一瞬，杰斯夫人喊了一句，“柳医生，我相信你是个无比聪明的人，应该懂得权衡利弊，懂得取舍，不会意气用事的。”

她还要再说，柳植已经拉开了门，她简直不敢置信。

竟有人在她话没说完的时候，就这样……拉开门——出去了。

柳植和方棠两人相视而笑，门口的吉姆律师，抬着眼睛看着他们，一脸平静。

两人也还是连个眼神都没给，牵着手施施然走出餐厅，一模一样的潇洒，也一模一样的轻松自如。

好像真的只是走了个过场，听了段废话。

4

吉姆一直目送这对伉俪离开，又过了一会儿后，推开门进入屋里。

果然，地上满是狼藉，咖啡泼了一地。

而杰斯太太站在窗户边，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显现一点点波动的情绪，不那么机械。

“他们不好说话，没有弱点。”杰斯太太说，她气恼至极，为这桩突如其来的麻烦事。

“现在舆论控制如何？”她走回沙发旁，坐下问。

吉姆没坐站在沙发边，神色如常。

舆论还是正常的，前几天的那个小报，也被他们压了下去，而加拿大那边，有专门的人盯着，确保不会出事。

一切都挺好的，至少暂时，这对中国夫妇掀不起风浪，但他们这几天的行踪，他这边才刚刚收到——有些异常。

回到瑞士，却没回苏黎世，而是停留在日内瓦，一停就是好几天，这太奇怪了。

“我听酒店的人说，他们昨天一早出去，今天中午才回来的，去哪里就不知道了。”吉姆沉吟了一下，“我去车行打听了一下，车子的行车记录仪记录，他们要等会儿才给我。”

花了不少钱，费了不少唇舌才买到的呢，有了这个，就能知道柳方二人这几天所有的行踪。

刚开始没太注意这对夫妇的杰斯太太，也不得不重视起来，她沉吟了半晌：“以后都找人跟着吧，加拿大的事情，他们没有铁证，但他们不会甘心的，要防着他们去找其他人……”

说着说着，杰斯太太的怒火再度腾地一下烧了起来，狠狠骂了好几句脏话。

脏话当然是送给杰斯的，她怒气冲冲：“吉姆，以你的经验，杰斯真的敢杀人？加拿大那个案子……是真的？”

杰斯一直在否认，否认得干脆彻底，连试图强奸都不认，他一口咬定这是柳方二人的诬蔑，就为敲诈钱而来。

说方棠想留下，他觉得她水平不够不予挽留，方棠怀恨在心，于是自导自演了一场戏。

“你说——到底谁在说谎？”杰斯太太问吉姆。

5

吉姆沉默了几秒：“夫人，我是你请的，自然是你觉得谁在说谎，那就是谁在说谎。”

杰斯太太看了他一眼，敲了敲桌面，吉姆在对面沙发上坐下，很听话。

“我知道他可能骗了我很多，绝对不止我看到的那些，但我现在还不能踹了他。”杰斯太太淡淡的，口气很严厉。

一个从商人，从媒体人转变成政治家的女人，丈夫是医生，自己又家世显赫，还有什么能更让选民相信的呢？

所以，就为了那一张张选票，她也要捂着盖着，不能让盖子底下的东西见日头。

“他们的资料，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她问，撑着半边头。

吉姆停了几秒：“大概还要几天，你知道，那可是在中国，很多东西不好查，而且，他们不从政，也没什么污点。”

杰斯太太实在头疼，挥了挥手，吉姆起身悄悄出去了。

关门前，吉姆深深看了杰斯太太一眼，眼睛里都是担心和焦虑。

不知道静止了多久，杰斯太太伸出手去摸茶几桌面下，摸了几秒，撕下了一个紧贴着的录音器。

她按下开关键，刚才的谈话内容，全部重现。

那个小仪器只能扫描到正在运行的电子设备，如果是没在运行的，是扫描不到的。

她在他们坐下的那一瞬间开了录音器，想套话套出些方柳二人的弱点，看能否加以利用。

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可是谁知道，什么都没用上，什么都没用。

人家夫妇从一开始就没有动摇过，那锲而不舍的模样，就像最坚定的斗士。

而他们的手，从始至终就没有放开过，都是握在一起的。

杰斯太太仰头靠在沙发背上，疲倦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窗户外的景色纹丝不动，虽然漂亮得像一幅画，却也千篇一律，看都看腻了。

她已经踏上了另一段征程，如果有人胆敢阻挡，她绝对会让他/她——死无全尸。

6

别人窗外的风景，方棠不知道，但她对自己这边的——很满意。

她趴在床上，跷着脚在看国内最近的手术案例，温玉在线求指导，她一一解答。

柳植也在房间另一边，协助老钱处理点事，夫妇俩各忙各的，自得其乐。

两人都没对今天见杰斯太太的事情发表什么看法，对他们来说，这就像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无论对方多么强悍，都没办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但显然，乔安娜不是这样想，讯息发过去后的半个小时，她下了手术台就打了电话过来。

“以后，我们就这样联系好了，不用见面，那样太引人注意。”乔安娜说。

方棠很赞成，乔安娜那边在卫生间里，声音有点嗡嗡的回音。

这两天，乔安娜找了“猫”酒吧的几个女人，她们最后的答复就是：如果有人挑头，她们干。

“这个头，我来挑？”方棠问，她不是不想干和害怕，而是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有效果。

她的事情当然性质更严重，但第一不在瑞士，第二，至今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和杰斯有关。

乔安娜既然决定做，这次倒是很爽快。

“不，我来吧，我和威廉太太一起来，一个是职场性侵，一个是病人家属被胁迫发生关系，两个受害群体，足够了。”

“你也可以跟进，但你的事情，如今因为没有确凿证据，反而显得很没有说服力。”

乔安娜在手机那一头沉思，眉头紧锁。

这边，柳植突然起身，拿着电话去了外间小客厅，方棠没有留意，接着和乔安娜商量事情，甚至过了一会，加进来一个郑医生。

郑医生已经返回中心去上班了，他留守在苏黎世。

三人正说得热火朝天，房门被柳植推开，他握着手机跑进来，脸上，是压都压不住的兴奋。

“原公子来电话，说快递小哥供词有假，然后……你们做手术的那个病人，并发症没熬过来，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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