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大厦将倾
1
又是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落日的余晖将天空染得明亮辉煌。
方棠从外面跑步回来，上楼，中心的同事们在和她打招呼，正好是下班高峰。
甚至有两个同事问她要不要晚上出去喝一杯，她拒绝了，大家友好告别。
昨天她和柳植就回到了苏黎世，他们受到了远出乎意料的热烈欢迎。
这几天的连环爆雷，让大家好像有些明白了，明白了这个来自中国娇小的学习医生，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柔弱。
而昨天被爆出的蒙特利尔的视频，更让方棠名声大振。
如果说之前的连环爆雷只是让人惊讶、震惊、蠢蠢欲动，那昨天的视频，则让人莫名愤怒起来。
新媒体时代，一切讯息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民意的反转，也就在朝夕之间。
远在加拿大的杰斯太太反应不可谓不快，昨天下午就开始发布一连串的杰斯的救人视频来挽尊，可无论怎么呼吁人们冷静，不要网络判案，都有些难了。
气势直转而下，杰斯的声誉在两天内，掉到了谷底。
涉及职业性侵、虐待、贿赂受害者、企图强奸、殴打、谋杀多种罪名的连环发酵，杰斯应接不暇。
“我们在加拿大参加友人的葬礼，心情悲痛，暂时不回应任何新闻，这一切，我们相信，自有公论。”
这一句苍白的话这两天被拿来反复说，成了杰斯逃避的借口。
方棠住在公寓的8楼，沿着大理石地板走到走廊尽头，她输入密码，房门打开。
脱鞋赤脚走进客厅，她看到了在沙发上熟睡的爱人。
柳植平躺在沙发上，他一动不动，双眼轻闭，呼吸平稳。
昨晚他们来到苏黎世后，苏欢那边的律师突然有了一些变故，今天一早，柳植又返回日内瓦，下午回苏黎世。
来回跑，他困极了，进门来不及洗澡，倒头就睡。
他的衣服还整整齐齐穿在身上，是一套正式的西装，也不怕睡褶皱了。
方棠没敢靠太近，怕他被自己吵醒，她站在沙发外侧，沉迷地看着柳植，带着微笑。
2
他的容貌还是那么英俊如往昔，可惜下巴有些消瘦了，黑眼圈也有些重，可见这些日子，柳大帅有多辛苦。
方棠叹了叹，轻手轻脚去了卫生间，先洗漱，再做饭。
柳植是伴着似有若无的轻音乐声睁开眼睛的，还有——饭菜香。
他用了好一会才彻底清醒，还以为他们在北京呢，在那个他们熟悉的家里，周边都是触手可及的朋友。
好想……回北京啊！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饭菜香让他饥肠辘辘起来，这是睡了多久啊？
他起身，脱下已经像个腌菜一样的西装丢进了阳台的洗衣机里，准备去卫生间洗澡，路过厨房，探进头去。
方棠头发轻挽，正在做可乐鸡翅，头低垂着，露出雪白的一截脖颈。
“老婆……”他软软叫了一声，心变成了棉花糖。
方棠回头，笑开了花：“累了吧？去洗澡，十分钟后开饭。”
柳植应了一声，扭头进了卫生间。
十分钟后，战斗澡结束，他回到餐桌旁坐下，拈起一块鸡翅吃，嘴里含含糊糊交代了一下今天事情发展的情况。
原来定的那个律师，有些畏惧杰斯家吉姆律师百战百胜的神话，所以，事到临头退缩了。
柳植和苏琳商量后，决定换律师。
这两天事情发酵，已经引起了广泛关注，自然是大有律师来接触的，他们不愁没人找，只是要挑选。
“后来，我们找到了一个打女权官司很厉害的大律师……签了代理合同。”
“他允诺，直到上庭，他都不会再让苏欢出现在公众面前经受折磨，并且，即使是在庭审中，他也会申请证人不出席，把苏欢的伤害减到最低。”
方棠烫了个青菜再拌了个西红柿，柳植装饭，齐活，开饭。
3
“至于这边的律师，也有大大小小大概二十家律师事务所接触我们。”方棠叙述，说到后来，双眸含满了笑意。
刚开始并没有人，就包括前天上午，乔安娜和那些女职员一起出来，也是没有律师找的，不但没人找，郑医生还说，医院的整体气氛是避之不及的。
好像那些女同事说的事情是禁忌，大家都怕惹麻烦上身。
下午，威廉夫人出来后，和丈夫一起接受了那个小报记者的专访，是接受采访第一人，然后瞬间，就像点燃了炸药，来找的人一下子如井喷。
刚开始是五个，十个，经过昨天她的事爆发，变成了二十个。
几乎苏黎世和日内瓦凡是名头响亮的，一半都和他们联系过了。
不是找她，就是找乔安娜、郑医生，甚至有人找到了威廉夫人。
“大家说要一起请律师，准备今晚在‘猫’酒吧聚会谈谈，今天周日，明天要上班了，看明天工作日，医委会和理事会给外界怎样一个交代吧。”
柳植点头，他吃饭快，几乎是风卷残云，和斯文的外表完全不搭，这是职业习惯。
他擦嘴起身去泡茶喝，刚睡过一觉后，他神采奕奕。
柳茵已经回北京了，苏欢情绪稳定，苏琳暂时请假没上班，整日陪着妹妹，据说，苏家父母找了几次两个女儿，不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但苏家姐妹通通不见。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地方发展，只要他们再坚持一下，最黑暗的时光已经过去。
曙光已经到来。
桌子上的手机响了，又是一个好消息来到。
原公子的声音轻快：“好消息，十分钟前，加拿大警方正式下了拘押令，要求杰斯回警局配合调查。”
“罗曼太太出面揭发了？”柳植诧异，追问。
原公子沉默了一下：“不清楚耶，但我知道，她去找过杰斯太太。”
4
加拿大，蒙特利尔。
杰斯太太脸色沉默而苍白，她眼眶微红，看着面前顽固抵抗的丈夫，觉得心灰意冷。
“都这个时候了，你嘴里还不能有句实话？难道每次都要证据摆在面前你才会承认吗？这些年，你说的那些污蔑你的女医生，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
真的都是别人看在权势和好处上来扑他的。假的就别说了，那些女人送上门他都不要。
无论真假，她反正都一次次处理了，用尽手段。
违背良心？她不在乎，威逼利诱，她也不在乎，只要能维持一个完美的假象，这些都无所谓。
“吉姆不是给你处理这些事情的，他是个优秀的商业律师，不是给你擦这些沾了屎的屁股的！”
杰斯太太这次真心失望，她想释然，却无法释然。
就在几天前，他们还在苏黎世的中心办公室里大吵了一架，争执中，杰斯弄紫了她的手背，还诚恳道歉，望着她，请求她，再相信他一次。
她是相信了他，所以才去见了方柳二人，认定人家就是要钱的“恶人”。
可如今证据一个个浮现，她还拿什么相信他？拿他的谎言吗？
她受够了。
“我找人弄了份精神异常的病理报告，你签个字，只要有这个，无论对方有什么证据，最后都能脱身，安然无恙。”她说。
她刚说完，就面对了杰斯的勃然大怒。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可是脑科医生，你给我弄一个精神异常，那我以后还拿什么手术刀，我现在可是一个医生的黄金年龄！”
“你不是，一个医生的黄金年龄是35到50岁，你已经不是了。”杰斯太太冷静而有条理，“这次的事情太大，你必须避避风头，别给我惹麻烦！”
杰斯站起来，把他们之间的玻璃茶几给掀翻在地，巨响过后，一片狼藉。
“别给你惹麻烦！你只会说这个！这几年来，你除了这一句，能换换新词吗？！”
杰斯咬牙切齿，愤慨激扬。
5
30年前认识妻子时，他就知道这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机会，如果不抓住，他将终生后悔。
显赫家族的二小姐，那个名人辈出，商人，政治家，明星和战斗英雄都有的家族，家喻户晓。
可笑的二小姐，藏着身份以普通人和他交往，却不知道要一个名门闺秀装作普通女孩，只是一个拿刀叉的手势，就足以出卖她。
他装傻，和她谈了三年恋爱，直到一切水到渠成。
他已经声名鹊起，初露锋芒，而这种锋芒，意味着他的未来前景不可限量。
穷小子如何？来自领养家庭如何？曾经有过一个酗酒的亲生父亲又如何？只要想掩盖，在那个年代，就没有掩盖不了的真相。
他顺利娶得娇妻入怀，从此，人生就像上了登天梯，步步高升，一发不可挡。
随后的几十年，他没有烦恼，顺风顺水，旁人最想要的一切，名利和特权，光环和荣耀，他全都有，全都不缺。
什么时候开始不满足的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变态谁管它呢，痛快就好。
可再谨慎的人，也难免失手，第一次失手是苏欢，错认了人是小，和小舅子一起才是大。
那是第一次暴露，也是第一次妻子怒发冲冠，第一次骂他：“你少给我惹麻烦！”
就一件小事，竟然变成了“惹麻烦”？！
杰斯瞪着眼睛喘着粗气，杰斯太太越镇定，他越愤怒。
要他承认有精神病？然后呢？退职，从脑科中心退出来，去某个疗养院或精神病院住一段时间，甚至还要配合拍一些照片和视频，来证明自己真的有病。
再然后，自己几十年的事业就会毁于一旦，再也不能上手术台了。
他已经53岁，再过几年，不可能还有机会上手术台了！
6
“我不干！”他怒吼，一脚踢翻了刚才没倒的垃圾桶，把里面的纸团踢得到处飞。
“这里的警察已经给你下了拘押令，想请你去协助调查，罗曼太太也知道你给她下药的事情，快递员说，你那天裤子上有一块湿痕，证明你是从外面回去的，而不是从屋里出来。”
杰斯太太再也忍不住，一个巴掌甩过去，厉声喝道。
“都这个样子了，你还在和我说你不干！还说不是你干的！杰斯！！！你这次竟然敢杀人！你不但是自己找死，还想要我们整个家族给你陪葬！”
她面色铁青，怒视着相伴近三十年的丈夫，只觉得他陌生得让她觉得恐惧。
其实，他早就变了，在他第一次不满足，把魔爪伸向那些女人的时候，他就变了。
她助纣为虐那么多次，真是够了！那也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自我催眠不是理由，伤天害理是现实！
“警察那边给我打电话，说他们可以明天到，你快点把这个签了，签了的话，就不跟他们走，我会保住你最后一点颜面。”
她从包里取出一份精神报告鉴定书，丢在沙发上，转身离开了房间。
蒙特利尔下起了雨，杰斯太太没有撑伞，她必须赶去见罗曼太太，如今，罗曼先生已死，如果再失去罗曼太太的支持，她的政治生涯，将要重新再找资金支持了。
她低着头往车子里去，刚走了没两步，头顶的雨没了。
她扭头，看到了吉姆律师，他撑着伞，正看着自己。
“夫人，你知道，仅凭一个精神病的诊断报告，并不能完全消灭影响，如果谋杀罪名成立，即使他精神有疾病，你也难以完全洗白。”
真是瓢泼大雨啊，不知道那天，那个方医生被害的时候，雨是否也有这么大呢？
杰斯太太站在雨伞下，车子就近在咫尺，她却迈不动脚。
是啊，几十年的夫妻，一直都营造着完美夫妻的人设，丈夫没出事时是好人，出事了是精神病。
就算是真的，能逃脱法律制裁，这也是她无法摆脱的污点了。
真是……恨啊！
杰斯太太闭了闭眼睛，转身上车。
吉姆也上车，他瞥了一眼抬头看了一下三楼的临窗，那边印着杰斯靠着窗的身影，潦倒而落寞，激愤而不解。
他正在往下看，仿佛还在竭力吼叫着什么，可惜雨声太大，他们听不见。
他们听不见，也不想再听见。
他发动车，听到了背后座位上，雇主杰斯太太说的那句话。
“给我接通方医生的电话，我需要再和他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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