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孩子助攻

1

抚摸到一半的手垂了下来，李钰面对这双干净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四人组的三个孩子中，陶小年最可爱，余菲儿最独立，而吴童童，最懂事。

她的童年，好像极快地，用猝不及防的方式，被割裂成了两块——妈妈在的时候和妈妈不在的时候。

肖曼闹得鸡犬不宁的时候，她8岁。

要说完全不懂，那是大人以为的，其实每个孩子，都有他/她自己的，成熟的宇宙。

哪怕幼稚如陶小年，你要问他对于父母之前长达一年多的好好坏坏，他有没有感觉？他的答案都绝对会吓呆夏秋夫妇的。

真是只有大人才以为孩子是孩子呢。

“我没提过我妈，从她离开的那一刻，我就没提过，我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她回来收拾东西，然后那个男人在楼下等她。”

那天，吴童童追了出去，她不明白妈妈要去干什么，干嘛提着包，又干嘛一脸嫌弃和鄙视？

她追着问：“妈妈，妈妈，你去哪里？你去干嘛呀？你啥时候回来啊？”

她看见肖曼牵着那个男人的手，亲亲热热地走远了，她追上去，最后一次握住了妈妈的手。

然后被母亲毫不犹豫地甩开，她看到了肖曼回头那一下的眼神，那种迫不及待的，像丢垃圾一样的眼神。

谁都不知道，谁也都没想过，就在那一刻，吴童童告别了童年。

她在楼下站了很久，直到天黑了，也直到方棠他们赶到。

所有人都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也尽量不在她面前提起，父亲急剧地消瘦和沉默，他在努力维持这个家不变化。

每天晚上，爸爸都会进屋给她检查作业，他都轻手轻脚的，生怕吵醒她，其实她从来都没有睡着，都是半闭着眼睛看着。

看着父亲小心地拉开椅子坐下，打开作业本仔细看着。

看着父亲的背影，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

“我早就知道所有的事，但是他们不说，我就不问，我做个最听话的孩子，不让他们操心。”

吴童童转头看着李钰，眼神让李钰无所遁形，也再度羞愧难当。

2

看着爸爸辛苦，她忍着，更听话更努力，生活只剩下读书，吴童童觉得无所谓。

妈妈不好，那就不要妈妈了，有爸爸，有爷爷奶奶就好了。

但是，吴童童可以不要妈妈，却不能不要姥姥。

那是在她还是小宝宝的时候，就一直抱着她，一直一直抱着她的姥姥啊。

都说爱和恨一样，都能让人一夜长大。

吴童童多想这种“长大”是精神上的，更是身体上的啊。

她找到了姥姥，努力去捡瓶子去赚钱，想用弱小的肩膀，扛起已经明显的，老得不成样子的姥姥。

但她太小了，她才九岁，还是别的女孩子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年龄，她扛不动。

后面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爸爸来了，姥姥安顿了下来，她又可以常见到姥姥了，然后姥姥失踪了，去了养老院，和李阿姨在一起，然后呢……

小丫头的脸上一片茫然，事情太多，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姥姥就走了。

然后就是爸爸和李阿姨的彻底分手，一切就像唱戏一样，终于唱完了最后一场。

……戏台上冷冷清清，小姑娘手足无措。

吴童童是个很有自我检讨意识的孩子，在后面的很多个夜里，她都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对李阿姨不够热情？不够听话？还是不够早日明确立场，明确自己会是那个最听话的，最好的“继女”？

“我真的真的不会捣乱的，哪怕以后你们又生了小宝宝，我有了弟弟妹妹，我也不会捣乱的。”

孩子的眼睛眼白泛蓝，亮如星辰，庄重得仿佛是在宣誓。

李钰觉得吴家把这个孩子教育得太好了，这哪里是个才11岁的小姑娘，简直就是一个天使。

“和你没关系，你是最好的孩子，是阿姨之前有些事做错了，阿姨正在改。”

她握住吴童童的手，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久久舍不得放，心软成了一摊泥。

她们的背后不远处，调解早就结束了，屋子里早就空了。

吴继梁站在门框处往她们这边看，凝视不语。

3

后面的活动，吴童童一直拉着李钰参加，吴继梁当作没看到，两个大人一起装聋作哑。

直到吴继梁解决完医院的一些事情后，他们谢绝了晚饭，准备回家。

开车出来，吴继梁看到李钰站在门口，一身黄裙特别引人注目。

“怎么了？”他开车过去，停问。

“车子送去检修了，暂时没叫到车，在排队呢。”李钰把手机给他看。

吴继梁一眼就看到排队的人有38位，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啊。

“上车，我送你回去，不早说。”吴继梁说，吴童童赶紧往后座爬，腾出副驾驶座。

李钰等吴童童爬好了才进去，全程没人说话，老吴也没吭气。

神助攻吴童童上线，她倒在后座上：“爸爸，怎么车子开这么慢啊？”

吴继梁清了清嗓子：“周末嘛，进城的人多，大家都回家，堵车。”

吴童童哦了一声，过了没两分钟开始喊饿，喊出饿得要昏倒的架势，然后转头：“爸爸，我想吃砂锅粥。”

吴继梁有些无奈，李钰看见他直挠头，童童要吃的砂锅，店离家里很远，特地跑一趟的话，真的不是回家了，而是……

吴童童从后座爬起，脑袋放在老爸的肩膀旁，笑嘻嘻的。

“爸爸，你就当带我去约会吧，我不介意当电灯泡的，我好饿啊。”

吴继梁老脸红了红，他想训斥两句，教训女儿乱说话，什么叫约会，乱七八糟的。

他别过头看着窗外，貌似先想了想，再转回头，一本正经。

“砂锅店离你家也挺远的，你看，是把你放附近的地铁站，还是……你跟我们一起去吃？”

他面容严肃，特别特别像个没有多想的正人君子。

李钰很配合，她也想了想：“我也想吃砂锅粥了，我就跟你们去蹭饭吧。”

吴继梁点了点头，拐道上了辅路。

李钰瞄了一眼内视镜，吴童童举着手机挡住脸躺了下来，嘴角翘得像一只猫。

4

因为周末不用去滑雪场了，吴继梁又恢复了正常去临终关怀医院的频率，每个周末下午做做义工，晚饭前离开。

他和柳植方棠错开，他们一般周六下午去，他自己带着吴童童周日下午去。

至于夏秋两口子，是周日上午或周六上午，反正大家轮流，都不缺。

他第二周又在医院碰到了李钰，第三周如是，第四周还是如此。

第二周，在吴童童的磨蹭下，李钰又和他们一起吃了顿烤鱼，第三周不用吴童童了，吴继梁第一次问起李钰要吃什么。

李钰的养老院，原本有个合作的临终关怀医院，这次也更改了合作对象，吴继梁心知肚明。

除了在这里，在其他地方，两人没有再见过。

李钰不再去医院围追堵截，老吴也没再接到李妈妈的电话。

生活平静地从中秋走向深秋和初冬，每个周日下午的见面，渐渐成了吴继梁最期待的事。

他是个温吞敦厚的性子，细水长流让他本能地觉得安全，也就渐渐放下防备，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

第六周后的那个下午，李钰第一次缺席。

吴童童给李钰打电话没人接，她扭头看向父亲，询问要不要他打一个试试。

明明上周说好了这周见的，也明明医院才说本周李钰要带人过来装修一下外墙的。

如今外墙师傅在刷墙了，李钰却没来。

吴继梁站在窗户边，看着已经起了小寒风的天空，阴沉沉得好像要下雪。

“算了，先不打了，她也许有事忙呢，等等吧。”

5

这一等，就是一个下午，直到天色提前暗下来，大片雪花已经落下来，李钰还没来。

下这么大雪，那就更不可能来了，想不到今年的初雪来得这么早，才11月末，就下雪了。

吴童童不再说要打电话了，但明显后期她有些无精打采，一个劲往外看。

他们正准备走时，装修师傅跑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大塑料袋，里面好几盒药。

“吴先生，我能搭你的车去最近的地铁站吗？我去给李总送药。”

吴继梁有些诧异：“李总？李钰吗？她怎么了？”

没等回答，他先拿起了那袋药，有感冒药有退烧药还有消炎药。

师傅笑了两声：“我们的工钱还没结，李总说，让我去她家拿，说她正好感冒了，在发烧，叫我送点药过去。”

吴继梁皱眉，“工钱没结？不会手机给你转账吗？干嘛还要支付现金？”

师傅倒是不介意解释：“不行的，这个活我们是背着公司做的私活，看在李总面子上做的，如果走手机，每个月我们都会给公司查账的，很麻烦的。”

说完后，师傅去洗手，也就当他答应了。

吴继梁和吴童童在车里等，他和女儿在内视镜里对视了好几眼，女儿眼中的不满，他看得清清楚楚。

“哎……”吴继梁无奈了，“我去看她，我马上就去看，你去不去？一起去吧。”

他热情邀约，小姑娘还没回答他呢，师傅又像踩着风火轮一样跑了过来，不上车，弯腰冲着车子里的他喊。

“吴医生吴医生，我家里有点事，老婆要我先回去，你知道李总家住哪里吧？”

“知道！”吴童童大喊一声，回答得比老爸快。

师傅一袋子药塞进了窗内：“那拜托你送过去吧，这边和李总家隔得也不远，拜托了拜托了！”

吴继梁还没说什么，就看见师傅一溜烟地跑了，像屁股后面着了火。

他刚转头，吴童童就举手：“我坐地铁回家，我作业还没做完呢。”

6

目送着女儿进了地铁口，吴继梁开车往李钰家去。

下雪天路滑，他开得不快，心里还在奇怪，明明感觉没多冷，怎么就下雪了呢。

时间过得好快，方棠柳植回来也有两个多月了。

吴继梁给李钰拨电话，没人接，打了第二个，还是没人接，打了第三个，有人接了。

“喂？”李钰的声音哑得让人听不清，吴继梁心里忽悠一下，脱口而出：“你怎么病成这样了？你爸妈呢？”

李钰显然迷糊了，半天好像才听出来他是谁，笑了笑：“我爸妈去我爷奶那边过冬了，和你说过的。”

是哦，上上周就过去了，还没回。

吴继梁心想，怪不得好久没接到你妈电话了，他说：“我马上进你家小区了，等会儿我按门铃，你在楼上给我开一下门。”

李钰又过了好一会，才嗯了一声。

五分钟后，吴继梁开车进了小区，过了三分钟，他站在楼下按门铃。

过久，楼下的大门才“嘀”一声开了，门禁话筒里是李钰的声音：“楼上门也开了，你进来把药放桌子上就好了。”

这架势，难道还不让他看病人不成？放下药就走？像个送货员？

吴继梁很无语，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进大门，进电梯，上楼。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提着的药袋子，果然啊，像个送货员。

门的确没锁，他推门进去，屋子里很亮，到处都是灯火通明。

进门就是餐厅，隔着大客厅能看到窗外的雪，白色的雪花从夜空中飘落下来，雪花也是无根之水。

李钰在卧室里，她在轻轻地咳嗽，咳，咳，咳……

两人曾经在一起一年多，分手一年，纠纠缠缠至今未停歇。

李钰没生过病，她开玩笑说过自己有一个牛一样的身体，绝对能陪他百年。

没多少浪漫，比不上方棠和柳植，比不上夏秋和陶泽丰，前者是暗恋多年修成正果，后者是少年夫妻历尽坎坷。

自己这一对，算什么？半路夫妻，说拆伙就拆伙？

夫妻都不是，就是一段露水姻缘。

吴继梁的脚像被焊在了地板上，他几度下定决心转身，几度不忍。

卧室里又传来李钰的咳嗽声，干咳干咳的，她是不是还在发烧？

吴继梁抬起了脚，往主卧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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