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影子
苏影失去了一段记忆。
一段对所有人来说都非常重要的记忆。
虽然已经过了十年，但那段他失去的记忆却时至今日都在影响着他的人生。
因为时至今日，都仍然有人在苏影的身上寻找那个被他遗忘的自己。
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呢……
大概就是有天下午你在课堂上打了个盹，然后等你醒来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曾经的你饱受欺负，没有人愿意和你说话，没有人愿意和你做朋友，没有人在乎你，没有人对你微笑。
你本以为你没有任何办法能改变那一切，只能一直在蜷缩在那孤独与忧郁的阴影之下。
可是当你醒来时，你却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浑身都是各种各样的小伤口，腿上还被缠着绷带，一阵阵地传来你这辈子还没有经历过的剧烈疼痛。
还是小孩子的你因为这样的疼痛大喊着大哭着，想要放肆大闹。
见你这样，一直在旁边陪伴着你等待着你醒来的母亲便上前来不断安抚着你。
等你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以为自己很可能要在医院里无聊地待好一阵子的时候，临近傍晚时你的母亲却告诉你学校里的孩子要来看望你。
你对此感到不敢置信，也压根不想要让他们探望。
毕竟平日里那些孩子都总是欺负你，对你恶语相向，像这样的人的探望你压根就不想要。
可你的母亲却说来探望你的是“小宫泽”和“小杉崎”，让你打起精神来。
在你母亲的嘴里，你和这两个女孩子的关系似乎特别特别好。
可问题是……明明此前你和她们之间压根就没有任何交集。
你只是知道杉崎绫濑是一个特别可爱的女孩子，很受班上的孩子欢迎，你曾经也想和她交朋友却被人阻止失败了。
而宫泽怜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存在，像那样阴郁的孩子，在你看来肯定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也从没有想过要和她做朋友什么的。
可是这样的两个人，居然真的来到医院看望你了，跟着一起的还有一个你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小男孩，后来你才知道那个是杉崎绫濑的堂弟。
而一看见你醒来，这两个小女孩就都非常激动和关心地扑到了你的床边，抓住了你的手。
两个女孩子看起来都像是要喜极而泣。
而那个你认为很阴郁的黑发女孩更是忍耐不住，最终流出了两行热泪，不断抱着你喊你的昵称。
“阿影……阿影……太好了……”
可毕竟是不认识的孩子，而且周围还有人看着，你终究是觉得很尴尬，所以便表示希望她能注意一下距离。
……
“那个……宫泽同学……请问你可以不要这样么……我……感觉有点不适应……”
面前的男孩脸上带着苦恼与些许胆怯的表情，有些尴尬地笑道。
但听见他这话，宫泽怜却不知道为什么，瞳孔微微颤抖着，心脏狂跳了起来，内心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宫泽同学……？”
这是什么意思……
会不会是在向自己开玩笑呢。。。
“阿影……讨厌我了吗？”宫泽怜强行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询问道。
如果男孩脸上的表情是真的话，她知道不管男孩说出什么样的答案自己或许都多半不会开心，可是即便如此……她也希望对方只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最大的可能性是因为自己当时不在他的身边，不能在他孤独无助的时候帮到他，所以他才会生气的……对么？
宫泽怜这么不安地想着，可男孩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用带着些害羞的语气道：“因为，你看……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不怎么认识……你直接这样抱上来的话，是不是有些……”
“……不认识？”只是一瞬之间，宫泽怜便感觉一股恶寒爬上了她的脊椎，心中一瞬间便写满了恐惧。
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了起来，就连身体都险些失去了力气，差点跌倒在地。
“不是，你这臭小子在说什么呢！？要是小宫泽你都不熟的话，那你到底和谁熟啊？”江蓉见状立马抬起手弹了一下男孩的额头，脸上没有好气地道，“一醒来就开这种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啊！”
因为额头弹得十分用力，男孩痛呼一声过后便立刻捂住了发红的额头，随后十分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道：“妈妈你干啥！我本来就和宫泽同学不熟悉啊！我都没有和她说过几句话！”
眼见宫泽怜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江蓉眉头一挑，又用手刀恶狠狠地砍了砍苏影的脑袋：“什么叫都没有说过几句话，你又在耍什么小心思？像这种一眼就是谎言的诡计可是没有人……”
可说着说着，她的语速却越来越缓慢，就连语气也慢慢迟疑了下来。
因为她看见了自己家孩子脸上满眼的迷茫。
宫泽怜的身体轻轻地颤抖了起来，而到这时，杉崎绫濑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向着男孩问道：“影君，你不记得我们在未月森林里做了什么事情吗？！”
“未月森林？”男孩的表情更加迷茫了，“那是什么地方？”
……
时至今日，苏影已经忘掉了许多事情，但在医院苏醒的那天，当他说出“那是什么地方”这句话之后，他清楚地看见了除了自己的母亲以外，孩子们脸上震惊、不敢置信以及或多或少的崩溃表情。
以及那位黑发女孩自责与悔恨的泪水。
在那之后，苏影的母亲就去寻找了医生，在经过许许多多的问话过后，他被判定为了因为高空坠落时过于恐惧导致的分离性遗忘。
苏影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失去了从一个多月前到坠崖醒来之间的所有记忆。
而自己之所以会高空坠落，似乎是在森林中莫名撞破了护林员是罪犯的真相，偷走证据时和他搏斗时一起掉下了悬崖。
那个罪犯当场坠崖死亡，而苏影也若不是因为年龄还小，体重不高，再加上运气好挂在了树上的话，说不定就和他一样死去了。
不过他失忆了这件事情是明显的板上钉钉了。
自那以后，宫泽怜、杉崎绫濑以及观月拓哉三人就经常来医院寻找他，给他讲过去发生的事情，希望他能够重新回忆起来。
可每次她们满怀期待地来，最终离开的时候却始终难掩心中的哀伤。
因为苏影是真的想不起来发生的事情……哪怕一点点都想不起来。
甚至到后面，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些人一起过来编故事欺骗自己的。
毕竟在她们的口述里，自己似乎是一个非常聪明、非常有勇气、而且还会撬锁、能和刀尖舔血之人生死搏斗的人。
可是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了。
他是个窝囊废。
是个不会有任何人喜欢的窝囊废。
他不可能那么主动地去和班上最被讨厌的人做朋友，甚至还在被明确表达了拒绝和讨厌的情况下依然凑到别人的面前说喜欢她想和她做朋友什么的。
也不可能邀请对方来自己的家，他没有那么厚脸皮，没有那么不知好歹。
他不可能在和杉崎绫濑一起被抓的时候保持冷静，不可能不哭泣，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分析出他们在哪并且通过电话告知外界，不可能会撬锁，不可能有勇气与实力和歹徒搏斗到最后。
他不可能在野餐的时候忽然离开人群，去探寻什么杀人狂的踪迹，然后再与杀人狂进行搏斗共同坠落山崖。
甚至于她们所说的自己喜欢看侦探小说都和自己完全对不上，自己明明就不怎么看课外书籍……
在她们的嘴里，自己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可他知道，那完全不可能是自己，自己不可能有那么厉害。
但偏偏他又知道，这些人之所以会关心自己，之所以会如此坚持地陪伴自己，却又是因为那个曾经在自己身体里待过的不认识的人。
苏影讨厌这样……
明明他才是这具身体原有的主人，明明他才是真正的“苏影”，可是每一个人却都只会在意那个现在早就已经不存在了的苏影……
只有苏影的母亲不在乎这一切。
她从来都不会强迫自己去想些什么，也不会提起失忆期间发生的事情。
从前对自己是怎么样的，现在就是怎么样的。
而渐渐的，杉崎绫濑似乎也意识到了苏影很可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便也没有再和他说起过去发生的事情，而是在某一天找到了苏影，微笑着对他说：
“既然你会遗忘，那么或许过去的那些事情都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吧，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重新开始创造美好的回忆吧，重新开始做朋友，从零开始重新认识一遍，你好『苏同学』，我是杉崎绫濑。”
因为终于有人明白自己的心情，再加上对方是班上最可爱最受欢迎的孩子，苏影当然非常感动，于是理所当然地和她成为了朋友。
她和堂弟观月拓哉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说起失忆期的事情，三人很快就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却还有一个人在坚持着和苏影讲那些他已经听到耳朵起茧的故事，带着他去到各种各样的地方，希望能够唤醒苏影的记忆。
那就是宫泽怜。
……
十一月二十七日，晴。
带阿影去了最开始第一次正式说话的售货机，我还钻到了售货机底下，尝试着把那天的场景复现了一下，但阿影没有记起。
说不定是这个场景对阿影没有那么重要，明天再试试，他一定会记起来的！
十二月一日，晴。
带阿影去看了那个时候偷绫濑钱包的小狗狗，虽然阿影对小狗好像挺温和的，但却还是没有想起来。
十二月六日，多云。
虽然来这里就会想起伤心的事情，已经不想来这里了，可为了让阿影想起来还是带他来了废墟，给他讲了以前的事情。
但是他好像不是很感兴趣，还打了哈切……
明明是同桌，但阿影最近都不怎么和我说话了……
十二月十五日，阴天。
最近越来越难让阿影陪我了，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杉崎同学他们在一起，我求了他好久才愿意和我来动物园的。
本来这些钱是打算全都给阿影当做生日礼物的，但是用了一部分来买动物园的门票，对不起……
阿影在动物园里看起来很开心，我还让大叔给我们拍了照片，但因为是阴天没有夕阳，所以没有那天那么好看。
阿影没有要照片。
十二月二十一日，阴天。
尝试着和阿影体育课组队了，不过很普通……装受伤让他送我去了医务室，可是送到了就走了……
选位考试的成绩也出来了，阿影没有上一回考的好了，排名比我还低，我选择了阿影当同桌，但是他拒绝了，说是想换个同桌交朋友。
阿影……
一月二十九日，中雨。
今天杉崎同学因为生病了没有来，我跑到阿影座位旁边求了他好久好久，他才答应我放学后去坐摩天轮。
下着雨，摩天轮上的景色很美，但阿影好像不开心。
在回家的时候，我问他之后什么时候能再陪陪我，或者让我去他家里……因为上次和阿影单独在一起都快过了一个月了……
但是……但是（水打湿了，擦掉）……阿影他说……
……
“宫泽同学……可以请你不要再这样了么……”男孩神情复杂地开口。
“……不要再这样？”宫泽怜不是很明白男孩说这句话的意思。
是因为今天下午却还要坐摩天轮，所以体验很不好么……
她连忙道歉：“不好意思阿影，我之后会挑天气好的时候的，只是因为你好久都没有陪我——”
“因为我不想和你在一起。”男孩开口打断了她。
“什……”宫泽怜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我说，我之所以没有跟你一起玩，是因为不想和你在一起。”男孩脸上的表情显得纠结，但又很坚决。
“阿影……讨厌我了吗？”宫泽怜的眼眶湿润了起来，连忙上前两步抓住男孩的手，语气急促了起来，“是因为我总是来找你吗……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找你那么多次了……我会改的，求你不要……”
但男孩却缓缓把手抽了回去，摇了摇头，颤抖着身体摇了摇头：“我不是讨厌你……我只是……”
“讨厌成为别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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