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苦尽甘来愈史郎

随着宴会的推进，彻底卸去往日戒备、紧绷神经得以放松下来的众人，在那推杯换盏与欢声笑语中，将现场氛围烘托得愈发热烈而祥和。

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战胜罪恶之源的巨大喜悦，如同暖流般，洋溢在每一张脸庞上，驱散了长年累月积压的阴霾。

然而，在这片几乎无处不在的欢腾之中，唯有一人，她的表情并非完全放松下来，眉宇间反而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纠结与迷茫，与周遭的喜庆格格不入。

那便是被莱利从与无惨的融合中解救出来，重获新生的珠世。

她独自安静地坐在宴席的一隅，仿佛自带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喧嚣稍稍隔绝在外。

手中捧着的茶杯早已不再滚烫，只余下温热的触感，她却浑然未觉。

目光看似柔和地注视着眼前喧闹的景象——看着炭治郎细心照顾变回人类的祢豆子，看着伊之助和善逸为了一块点心吵吵嚷嚷，看着柱们难得放松地饮酒谈笑——但她的眼神却有些飘忽，焦点并未真正落在任何具体的人或事上。

原因无他。

随着鬼舞辻无惨的彻底消亡、无限城的崩毁，她和愈史郎，便算得上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两只鬼了。

即便她的立场自始至终，都是鬼杀队的坚定盟友，与鬼杀队一样深恨着无惨，甚至为此付出了数百年的努力，更是在决战打响的那一刻，便做好了自我牺牲的心理准备。

可当战斗真正结束，望着眼前这群为彻底摆脱鬼的阴影而由衷欢庆的人们，依旧保持着恶鬼之身的珠世，内心深处总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感。觉得自己出现在这场专为“人类胜利”而设的盛宴上，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像个不该存在的旁观者。

更何况……

数百年了，支撑她像个偏执的幽魂般徘徊于人世，忍受无尽自责与痛苦的唯一执念——向无惨复仇——已然达成。

在最初亲眼目睹仇敌灰飞烟灭，所带来的巨大满足与快意，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沉淀、消退。

涌上珠世心头的，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虚，以及一种失去了人生航向的，深深的迷茫。

仇已经报了，然后呢？

她这罪孽深重的灵魂，该归于何处？

起初，珠世是有想过，在这场宴会结束后，就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去往另一个世界，向无辜惨死在自己手上的丈夫与孩子，当面忏悔赎罪。

然而，几乎是珠世的脑海里，刚刚浮现出这个念想的瞬间，一道炽热而忠诚的目光凝视，让珠世从这充满悲观的念想中，迅速清醒过来。

不用回头，甚至无需刻意感知，她也知道那道目光的主人，是愈史郎。

愈史郎就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上，一个既能随时关注到她，又不会显得过于冒犯的距离。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纵情欢笑，推杯换盏，大部分时间只是保持着沉默，姿态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排外的。他

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倾注在了珠世身上——专注地看着她略显单薄孤寂的背影，留意着她细微的动作。

每当珠世杯中的茶水稍浅，生怕自己会打扰到珠世思考的愈史郎，便会立刻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为她添满。

除此之外，哪怕珠世只是无意间，可能多看了一眼的点心，愈史郎也会默不作声地将碟子，向她那边推近少许。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谨慎得近乎卑微，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意，不敢有丝毫的越界与冒犯。仿佛珠世是易碎的琉璃，而他则是守护在侧的卑微尘埃。

然而，在那低垂的眼帘之下，眼底深处，那努力压抑了数百年的、复杂到极致的情感——混杂着对造物主的无上崇拜、对给予第二次生命的无尽感激，以及一份早已超越前两者，深沉到几乎化为本能的爱慕——在此刻大仇得报，心灵外部那层由仇恨铸就的坚硬壁垒，出现松动裂痕的珠世面前，变得愈发清晰可辨。

这个因她一滴血而获得新生，脱离死亡边缘的“孩子”，数百年来，一直无怨无悔、不求回报地追随她、保护她，将她视为自己存在的全部意义。

为此，珠世甚至在脑海中，浮现出这么一个荒唐的念想。

假设自己真的死在无惨手里，独留愈史郎幸存到最后……

恐怕愈史郎将会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牢牢记住自己的存在，也是自己留给这个世界的，自己唯一存在过的痕迹。

那份深沉而执着的感情，早已超越了简单的造物主与造物之间的羁绊，演变成为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深刻的情感联结。

珠世并非祢豆子那般，不谙世事，什么都不懂的少女。

早已嫁为人妇，经历过家庭温暖与破碎的她，其实早早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愈史郎这些年来，望向她的眼神中，逐渐产生的变化。

只不过，在以往那被复仇火焰完全占据的漫长岁月里，她一心只想着如何找到无惨，如何杀死他。

更是早已打定主意，为了杀死无惨，自己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在必要时，与无惨同归于尽，根本没打算继续苟活于世。

在这种情况下，珠世若是回应了愈史郎的感情……

那只会在给予他短暂的希望之后，又给他一记更加深沉的绝望。

这在珠世看来，实在是太残忍了。

因此，哪怕珠世对愈史郎的情感心知肚明，依旧选择了无视，从未给过愈史郎一丝一毫的回应或希望。

她宁愿他以为，自己是个冷漠无情的存在，也不愿在自己注定离去之后，让他陷入更加巨大、无法挽回的悲痛与绝望之中。

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

最大的仇敌无惨已死，笼罩世界的阴影散去。

而她自己，也在那位神秘的蜘蛛侠先生的帮助下，奇迹般地保留了鬼的漫长寿命与力量，更获得了不惧阳光的特殊体质，摆脱了绝大多数鬼的弱点。

这意味着，她拥有了一个崭新的未来。

一个她曾经不敢想象，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漫长的未来。

这让珠世再次感受到愈史郎那沉默却无比坚定的目光注视时，心中难免泛起一丝涟漪，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慌乱与悸动。

被她强行冰封了数百年的心湖，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细缝。

但随即，是更深的怅惘与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自我否定。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逃避似的看着杯中那澄澈的茶汤，水面上模糊地倒映出她自己的面容——那张在变成鬼以后，哪怕经历了漫长岁月侵蚀，却依旧保持着青春少女般姣好、未曾留下丝毫痕迹的脸庞。然而，在珠世自己眼中看来，这张脸却承载了太多洗刷不净的血腥与罪孽。她仿佛能看到无数惨死于她失控时期，或间接因她研制的药物而痛苦的亡魂，在那倒影中哀嚎；更能看到丈夫和孩子温暖的笑容，那是她永远无法回去的过去，是她心底最深的痛与愧疚。

这让珠世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泛起一丝无比苦涩的弧度，心中充满了自我厌弃。

‘像我这样的人……’  她心中那个严厉的声音在尖刻地指责，‘一个双手早已沾满无辜者鲜血，甚至……甚至在那段失控的岁月里，亲手害死自己至亲的罪人……一个早已嫁做人妇，心也早已随他们一同死去的未亡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接受一份如此纯粹、如此炽热、不含一丝杂质的感情？我这污秽的灵魂，怎配玷污他的真心？’

‘往后的漫长岁月里……我究竟该怎么面对他……又该如何自处？’

显然，珠世并非真的对愈史郎毫无感觉。就像愈史郎从零开始，一点一滴，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赋予他新生与意义的珠世一样。那数百年来朝夕相伴、相依为命的岁月，早已将这份感情，潜移默化地融入了珠世生命的每一寸肌理，超越了寻常的男女之情，成为一种更为深刻复杂的羁绊。更别说，即便对于寿命短暂的普通人类而言，一份炽热真挚的感情，能够维持数十年的光阴而不褪色，甚至只是短短十数年间始终如一，都已经是相当弥足珍贵、值得歌颂的奇迹！而愈史郎，用了数百年来证明他的执着。

但那过于沉重的过去，像一道深不见底、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她心中，让她望而却步。这份突如其来的、关于“未来”的可能性，反而让她陷入了更深的迟疑与自我否定之中。她不知道，在终于摆脱了复仇这副沉重枷锁后，自己是否还有资格放下过往的罪孽与伤痛，去奢望、去拥抱新的情感，去开始一段全新的、真正属于“珠世”自己的人生。

这份复杂的心绪，让她在面对愈史郎那份数百年如一日、始终不变的默默守候时，显得格外微妙、慌乱和不知所措。最终，她只能强装镇定，再次习惯性地选择了回避，近乎狼狈地移开视线，逼迫自己将注意力，强行集中在眼前宴会那看似喧嚣热闹的场面上，试图借此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

而始终将全部心神系于珠世一身的愈史郎……

凭借数百年来对珠世夫人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次呼吸频率的熟悉与了解，他自然敏锐地捕捉到了珠世方才那瞬间的失神、眼底一闪而过的挣扎，以及那几乎是仓促的回避。他看出来了，珠世大人并非无动于衷，她正在犹豫和动摇。

所以，面对珠世这近乎本能的逃避，愈史郎并未像寻常求而不得者那般感到失落或气馁，相反，他那双总是盛满忠诚与爱慕的眼眸深处，反而难以抑制地浮现了几分隐秘的喜色与更加坚定的决心。

毕竟，会回避、会犹豫，就说明自己这份长久以来的感情，终于不再是石沉大海，而是在珠世大人那冰封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真实的涟漪，说明自己在她心中，已经占据了不可忽视的份量！这对比过往漫长岁月里，无论他如何付出，都仿佛隔着一层无形壁垒，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的绝望时光，境况已然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没关系，没关系……’  愈史郎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道，目光依旧温柔而执着地追随着那道在他心中永远神圣的身影，‘我已经在您身边，陪伴您走过了数百年的黑暗岁月……在您完全做好准备，愿意接纳这份感情之前，我并不介意，再耐着性子，用更长的时间去等待。无论还需要几十年、几百年，只要能在您身边，对我而言，便是恩赐。’

他愿意用他近乎无限的时间，去等待她的心扉真正为他敞开的那一天。这份守望，本身就是他存在的意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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