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录
“那待会儿让莞儿也帮七嫂看看吧。”岳凝满不在意地笑道,“她医术高明,祖母现在吃饭睡觉都比之前好多了。”
说罢,她看向秦莞:“莞儿,可以吗?”
“当然。”秦莞勾唇一笑,唇角却微微发紧,她看向谢宛容的那一眼,眼眶微微发红。
随即她微微转身,走到大长公主身边,衣摆曳地,步履轻缓。
“民女见过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眼中已有几分慈色与感激,抬手示意她起身:“不必多礼,你救了我,便是我这把老骨头的恩人了。缘分这东西,玄着呢,我与你……算得上一见如故。”
“多谢大长公主。”秦莞低眉垂眼,端坐一侧,伸出两指稳稳搭在脉枕之上。
她的手指骨节纤细,掌心微凉,搭在那苍老的腕脉上,谢宛容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目光复杂,像是被一层风雪蒙着,压着千言万语。
她不会忘记这张脸。
哪怕五官间已隐约生出成熟冷静的痕迹,那双眼,那轮廓,那些年笑着抱她胳膊叫她“容容”的语气——她怎会认错?
那是沈菀。
她曾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了。
那时她刚嫁入京城,燕迟便去朔西打仗,燕离日日来找她说话,陪她下棋散心。
后来,她在青城山上认识了沈菀——大理寺卿沈毅的掌上明珠,家世清贵,性情乖张直爽,却待她极好,亲昵地唤她“容容”,半点不拘泥。
两个性情迥异的姑娘,一见如故,后来竟成了每日都要互写小笺、见面畅谈的闺中好友。
只是,那段日子短得像是春雪,来不及细细品味便已悄然消融。
半年前,忽听闻沈家一家三口遇害,连尸身都没寻见。她痛哭了一场,几日不出房门,甚至还让燕迟去亲自派人搜山、求僧人祈福,只盼能找回他们一家尸骨。
可如今,她却活生生地看见沈菀,换了名字,换了身份,坐在这里给大长公主诊脉。
那一瞬,谢宛容只觉得胸腔发紧,喉间哽得说不出话。
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泛红。
她努力地克制着情绪,却还是在视线落在秦莞眉眼的瞬间,狠狠地酸了一下。
她变成秦菀的这段时间一定受了很多苦。
她该是锦衣玉食,受尽宠爱,怎会像如今这般沉稳寡言、周身皆是藏不住的疲惫?
想着想着,眼泪就涌了上来。
她不敢擦,也不敢动,只能用力咬住下唇,将眼眶的湿意憋了回去。
而坐在榻前的秦莞,也终于忍不住偏过头来。
她的眼神轻轻扫过谢宛容,看见她正怔怔地望着自己,眼圈发红,原本镇定的唇线也绷得有些发抖。
两人四目相对,仿佛无声地诉说着那些来不及言说的苦。
正在这时,大长公主慢悠悠地睁开眼,察觉到气氛微妙,轻声笑问道:“你们两个小丫头,看什么呢?怎么一个个的都红了眼。”
谢宛容被唤回神思,连忙低头掩饰情绪,语气依旧温温柔柔,却带了些鼻音:“没事。只是……见秦娘子面善,一时心生欢喜。”
秦莞低下头,轻轻垂眼,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民女有幸。”
大长公主似乎也未多察觉,只是笑着摆手:“你们年纪差不多,能说得上话便好。我这院子安静得很,也没什么能陪我解闷的人,你们常来,陪我说说话就好。”
谢宛容温声应道:“那太好了,我可要日日让秦娘子来陪我了。”
秦莞微微一笑,“民女求之不得。”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迟疑却自然:“方才听郡主说,世子妃近日身子有些不适……可否让民女替您诊一诊脉?”
“当然。”谢宛容也笑,抬起右手,纤细的手腕自袖中滑出,白皙如雪,搁在了覆着锦垫的桌案上。
秦莞屈身坐在一旁的凳上,手指搭上她的脉搏,一贯沉静的神情在瞬间微微一变——
她微顿了一息,目光柔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与了然。
“你……”她低声开口。
“怎么了?”岳凝一听语气不对,顿时紧张地凑上前,“七嫂怎么样了?”
秦莞抬眼看向她,目光却又飘向坐在案边的谢宛容。
两人对视一眼,笑意便从眼底漾了开来。
姐妹之间的默契无需言语,谢宛容眨了下眼,轻轻点头。
秦莞这才抿唇一笑,缓缓收回手,语气带着点调皮:“恭喜你。”
谢宛容眼中染了光,也带着几分羞意地笑道:“多谢。”
“怎么了啊?你们两个别光笑啊!”岳凝急得直拍桌子,睁大眼睛看她们,“到底怎么了嘛!”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稳重有力的脚步声。
只见燕迟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披外袍,额前沾着些薄汗,似是刚从外头处理完军务。他一进门便看到岳凝着急的模样,眉头一挑:“怎么了?谁不舒服?”
“秦娘子给祖母诊完脉,又顺便替七嫂看了看。我一问,她就不说,我着急死了!”岳凝噘着嘴抱怨。
燕迟闻言,目光一转,落在谢宛容身上,眼神下意识地柔了几分。他径直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牵过她还未完全收回的手放在掌心,低头轻声问:“现在可以说出来了吗?”
谢宛容轻轻点头,眼角还含着笑意,像是忍了许久的秘密终于可以坦白:“我和燕迟……有孩子了。”
话音刚落,屋内顷刻静了一瞬。
“有小宝宝了!”岳凝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呼出声,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我要当姑姑啦!”
她说着,飞快地扑到谢宛容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七嫂,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大长公主也笑得合不拢嘴,眼中尽是慈爱与欣慰:“好,好啊!这是天大的好事。”
她一边说,一边对身边的侍女吩咐:“快,把我陪嫁时那串宝蓝嵌珠的项圈拿来送给容儿。”
“姑祖母,这太贵重了,我怎敢收?”谢宛容忙站起身,轻轻推辞。
“既然是送给你的,那就是你的,哪有什么贵不贵的?我高兴着呢。”大长公主眯起眼笑,话语里满是疼惜。
谢宛容只能俯身行礼,轻声道:“那容儿便谢过姑祖母了。”
“哎,别总这么客气。”大长公主伸手拍拍她的手,忽而皱了皱眉,半真半假地嗔怪,“你们两个是一早就知道了,怎的现在才告诉我们?”
谢宛容笑笑,“一路舟车劳顿,一直觉得反胃不适。我在朔西跟军医学过一些医理,便给自己搭了脉,只是心里始终不太确定。今日得秦娘子诊断,才真正放下心来。”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神色也放松下来:“原来如此,那我就原谅你们了。”
其实她与燕迟原本并没有急着要孩子。两人日子虽亲密,却从未谈及后代,只道顺其自然。
燕迟甚至还特意寻了药方,亲自熬了男子避子汤喝,说是怕她辛苦,想让她多陪他几年,无拘无束些。
可还是……
她余光扫向坐在身旁的燕迟,恰好对上他带笑的眼。
燕迟似乎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唇角轻轻一勾,眼神懒懒地斜过来,语气里带着点戏谑与无奈:“看来那药也没多管用。”
谢宛容本要回话,却忽然想起那些日子他喝药之后的模样,脸颊微热,话咽了回去。
他每日服药,夜里却依旧黏着她不放。
她背着他躺着,他就从后头抱过来,热得像团火,把她贴得紧紧的。谢宛容轻声唤他,他便顺势将下巴搁在她肩窝,语气低低的,带着点委屈:“容儿,我都喝了药所以要尽兴好吗。”
他格外用力,几乎将她翻了又翻,抱在怀里一遍遍亲,她几次推他,他都低声哄着:“最后一次……就一次。”
可哪里是一次呢?一遍又一遍,谢宛容都数不清,连床榻都被他折腾得微微响起声来。
她事后靠在他怀里,几乎连手指都抬不动,气息微喘地嗔他:“喝了避子汤,你也要多加约束,万一呢。”
燕迟却在她耳边低笑,一手揉着她的腰,一手轻轻覆在她小腹上,信誓旦旦地说:“我喝了药,不会有的。”没想到现在就啪啪打脸了。
但是既来之则安之,燕迟询问了谢宛容的意见,把决定权放在她手中,直到现在燕迟才知道谢宛容的答案。
屋中笑语融融,连窗外的阳光也似乎柔和了几分。
燕迟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他低头看着谢宛容,眼中是抑不住的温情。
而秦莞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眼底却渐渐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
喜悦中带着些微的落寞,温暖之下藏着些许遥远的思念。
她收回目光,轻轻垂下眼睫,重新坐回原位,手指轻轻捻了捻帕角,仿佛将那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暂时掩在心底最深处。
谢宛容注意到秦菀的情绪,便问道,“我还有些关于孩子的事,想请教秦娘子,”她语气温和,“娘子可方便?”
秦莞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方便的,自然方便。”
燕迟见状,也起身跟着站起来,理所当然地走到谢宛容身边,手已下意识想要去牵她。
(https://www.02ssw.cc/5016_5016095/24020876.html)
1秒记住02书屋:www.02ss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02s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