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月如歌

“你的时间很紧急，送妹妹回曜京的事情就交给我吧。”燕贺这时拍了拍胸口，语气信誓旦旦。

肖珏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意味不明，既是打量，也像是在衡量，最后只淡声道：“好吧。”

营地的暮色渐沉，夜风卷着雪屑，在军旗间掠过，呼啸不歇。

宋陶陶听闻肖北棠即将启程回曜京，正抱着一堆药材从营帐里出来，眉间透着不舍，却仍故作轻快地说道：“那我也回去吧，正好把这边的药物配置再带一些回去。”

“好啊。”肖北棠轻轻点头，“你先收拾一下行李，我们明日就出发。”

宋陶陶应了一声，抱着药罐往回走，步伐有些快，像是怕自己迟疑了就舍不得离开。

肖北棠从她的营帐里出来，披风掩了半肩，夜风一吹，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正抬头间，迎面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禾晏站在练武场边，手中长枪横架在肩，面色却比寒风还冷。她的眼尾泛着薄红，额角的碎发贴在鬓边，练武场中央的沙地上，残破的木桩被劈得七零八落，雪地里插着断裂的枪杆。

“怎么了？”肖北棠几步上前，话还未出口，就看见她掌心渗着血，指缝里都是倒刺。

禾晏缓缓抬眼，那双眸子里压着风暴般的怒意，“华原之战……胜是胜了，可七员大将，全都折了。”她的声音几乎是从喉间挤出来的，像刀刮过喉骨，带着沙哑，“他们……都回不来了。”

肖北棠心头一震，记得那些名字——曾一同策马奔赴、喝酒放歌的人，此刻皆埋骨异乡。

她伸手去握禾晏的手，指腹蹭过那裂口的伤，微凉又刺痛。没多说什么，只道：“跟我来。”

禾晏没有挣脱，只是沉着脸，默不作声地跟着她进了营帐。

帐中灯火摇曳，药香渐浓。肖北棠取出净水，将她的手放在掌心，一点点洗去血痕。那动作格外轻，像是怕她再痛一下。

“这些……都是跟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她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克制的哽意，“我知道你难过，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总觉得……说什么都太苍白。”

禾晏的指节一紧，终是松开。

帐内沉了很久，只有药汁轻轻沸着。肖北棠抬眼看她一眼，忽然道：“我回曜京之后，会帮你查何如非勾结外敌的证据。这仇……不能这么算了。”

禾晏抬眸，眼底一抹锋锐渐渐退去，剩下的只是一声低哑：“谢谢你，棠棠。”

*

翌日天未亮，军营已是马蹄声四起。

肖珏一身玄甲，披风猎猎，在前头快马加鞭地催行。寒风灌入领口，他却不曾回头，只催着行程，恨不得早一日抵曜京。

队伍里，肖北棠裹着狐裘，坐在车中。宋陶陶抱着药箱，时不时探头张望。行至半途，她忽见旁侧骑队中，一抹熟悉的身影侧过头来。

楚昭骑在马上，身形清瘦，唇边带笑，微微歪头，眸光落在车中女子身上，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肖小姐，可要同饮？”

马蹄碾过薄雪，发出轻响。肖北棠挑了挑眉，唇角微弯，“好啊。”

她抬手掀开帘子，回头招呼道：“陶陶，一起去吧。”

宋陶陶一愣，忙抱着药箱跟上。

楚昭早已让人将车门推开，里面暖炉正盛，车壁覆着锦缎。她们一进车内，楚昭笑着替她们落帘，自己也坐了下来，目光却仍不离肖北棠。

后方，燕贺勒着缰绳远远望了一眼，见两人同车，才长吐一口气，放下心来。

寒风卷过旷野，队伍延绵，雪痕一路。

车内暖炉轻跳着火光，熏得空气带着一股浅浅的松香味。外头风雪扑簌簌拍着车壁。

肖北棠手背一暖。楚昭不知何时凑近，指腹覆上她的掌心，轻轻捏了捏，那双手因常年执笔而略显薄硬，此刻却小心翼翼得像是怕惊着她。

“终于赶上了。”他低声道。

肖北棠唇边方要开口，一阵干咳忽然冲上喉头，她连着咳了几声，肩头轻颤。

楚昭整个人立刻坐直，眉心拧得紧紧的，另一只手已从案上取过茶盏，掌心捧着还冒着热气的茶，俯身贴近她，“慢些，先润润喉。”

“这病越发严重了。”他看着她的眉眼，眼中那抹湿漉漉的担忧压都压不住。

肖北棠喝了一口，声音还带着点哑：“没事，陶陶医术高，她会调养好我的。”

宋陶陶抬起头，正要附和几句，却见楚昭那双眼眸始终盯着肖北棠，像是要把她的神色一点点刻进去。

楚昭轻叹一声，“我自是相信的。”只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看着肖北棠眼下的青黑，他张开双臂，“这几日没睡好吧？燕贺那人向来粗枝大叶，不会照顾人。来，靠着我睡一会儿，路还长。”

肖北棠抬眼看了他一眼，眼尾有点泛红，她确实这几日奔波得腰酸背痛，也没再客气，微微前倾，靠进那带着冷杉香气的怀抱。

楚昭顺势将狐毛大氅披到她身上，衣料里裹着一层不甚张扬的檀香，温热贴着她的肩颈。

他低头，呼吸拂过她鬓边，轻声道：“睡吧。”

肖北棠指尖轻握着披风，眼皮渐沉，呼吸一点点缓下来，没多久便进入了浅梦。

一旁的应香一直安静地坐着，此刻才轻声开口，眼神落在宋陶陶身上，“宋小姐，您若是困了，也可以靠着奴婢歇一歇。”

宋陶陶连连摆手，耳根微微泛红：“不用了，多谢你。”

她将药箱抱得更紧，目光却忍不住落向那一角，楚昭的手仍搭在肖北棠肩头，指尖随着车身的轻晃若有若无地收紧。

车厢轻轻晃动，炉火已经暗了几分，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光在角落里跳跃。风声早停了，四周静得能听见马蹄踏在雪地上的细碎声。

肖北棠动了动，呼吸先乱了一拍，睫毛微微颤了颤，眼皮半掀起时，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双一直落在她身上的眸子。楚昭不知盯了多久，眼底的光又深又黯，像是压着什么不让它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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