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归+大梦归离

槐羽乖乖走过去，刚坐下，离仑不知何时已拿出一把檀木梳，微微弯腰，修长的指节握着发梳，自她耳后开始，细细将那几缕打结的发丝一缕缕理开。

槐羽嘴角抿了抿，坐得端端正正，小声嘟囔：“你昨晚也不帮我弄好……嘴巴都红成那样了，腰还酸着，还被朱厌看见了。”

话音一落，她耳尖就红了，连带着那句埋怨听起来都像是撒娇。

离仑的手指微微一顿，却什么也没说，只见他指尖轻轻一拈，从一旁案头拾起一朵早晨刚折下的槐花。花瓣白得近乎透明，他将那朵小小的花别在她发辫间，低头端详片刻，才淡淡道：

“好了。”他的眉宇间却有一抹极浅的笑意掠过，“怕什么，朱厌不会在意。”

槐羽“哼”了一声，扭头去看窗外，余光却还偷偷扫了他一眼，眼底那点小恼意已悄然散了。

“朱厌不吃饭吗？”她轻声问。

“不必管他。”离仑语气淡淡。

“什么叫不用管我啊，我也饿。”话音从廊外传来，朱厌慢悠悠走进来，身子往她身边一靠，随意坐下。

他垂眸扫了她一眼，目光故意在她唇边停了一瞬，嘴角一勾：“嘴巴不肿了。”

“爹爹，你看他！”槐羽羞愤地转头，眼睛瞪得溜圆，像只炸毛的小猫。

“好了，别逗她了。”离仑抬眼，朱厌摊了摊手，满脸无辜：“行行，我不说了。”

三人之间向来如此，时而拌嘴，时而并肩取暖，谁都没真正计较过这些。只是偶尔，槐羽会在笑声里，忽然想起在人间的那些时光。

那天她倚在朱厌门口，撑着下巴轻声说道：“朱厌，我们什么时候再去人间看看？我想吃冰糖葫芦。”

朱厌挑了挑眉，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目光里带着几分揶揄：“那我们现在就去。”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一勾，她的手便被他握住。

下一瞬，耳边风声呼啸，天地一转，人已落在熙攘的街巷。

“我们换个地方。”槐羽甩了甩衣袖，眼底闪过一抹藏不住的兴奋。

朱厌看着她，唇边挂着笑，仿佛早已看穿她的小心思，却也不戳破，只慢悠悠道：“听你的。”

于是她拽着他穿过几条街巷，最后停在一个古朴的村庄口。

“你在这里买吃的，”槐羽回头对他说，裙摆一提，眼神闪亮，“我去买冰糖葫芦。别跟着我！”

她说完不等回应，便轻快地转身，捏着裙角钻进一条熟悉的小巷。

石板路上落着几片残叶，她脚步轻快，很快，她来到那座熟悉的宅院前。门依旧是那扇旧木门，她伸手一推，吱呀一声。

院中，槐树仍在，夏风轻吹，枝叶间漏下斑驳的日光。

梅逐雨坐在树下，长身玉立，素衣如雪，一双手指正拨动琴弦，清越的音色随风散开。他似有所感，琴音微顿，抬起头来。

阳光落在他眼中，映出一抹难以形容的情绪——既是惊讶，也是那一瞬的恍惚。

“……槐羽？”

梅逐雨看见她的那一刻，整个人微微一愣。指尖还停在琴弦上，余音未散，他却仿佛被一阵风吹乱了呼吸。

那熟悉的影子，从记忆里走出来，鲜活得让人恍惚。

他下意识抬起手，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半边脸。

“你捂着脸做什么呀？”槐羽快步跑过来，脚步轻盈，裙摆拂过石板。她仰头看他，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一如当年。

梅逐雨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声音低下来：“我……不好看了。”

他如今三十有余，鬓角已有几缕浅痕，眉宇间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少年的轻狂早已不在，那张脸如今更多了一分沉静，一分不易察觉的落寞。

“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都不肯看看我吗？”槐羽伸出手，轻轻扯他的袖子，一下一下往下拽，像以前撒娇那样。

梅逐雨指尖紧了紧，终究没躲开那双眼。

她笑起来，眼尾弯弯：“你老了也好看。”

梅逐雨愣了愣，低头看她。那些年，他曾无数次想象她重来的样子，也曾想过要说些什么，问些什么。

可真正见面了，那些翻涌多年的话，只余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饿了吗？”他的声音温柔而克制，“我去给你做饭吧。这些年我的厨艺进步了很多，你想吃什么，我都会。”

槐羽眨眨眼，唇角扬起：“我想吃冰糖葫芦。”

梅逐雨笑了，“我做给你吃。”

他起身的动作很快，仿佛只怕慢了，她就要转身离开。

槐羽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后头，裙摆轻扫过青砖地，她一路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在妖族的事情——那些稀奇古怪的生灵，那些惊险又好玩的日子，说得眉飞色舞，眼里全是光。

梅逐雨一边洗着山楂，一边时不时抬起头看她，嘴角不自觉带着浅笑。

屋外，槐树枝头一抹黑影轻轻晃动。朱厌蹲在上头，双臂抱膝，眼神冷冷落在屋内那两人身上。

他一贯挂着笑意的嘴角，此刻绷成一条线。风吹过，鬓发掠过他眼角，他却一动不动，只觉得心口闷得慌。

原来，除了他和离仑，槐羽还有别的好朋友。

为什么，她就不能一直待在大荒，待在他们身边？

屋里笑声轻快传来，槐羽正挥手：“以后我还会来找你玩的。”

梅逐雨站在树下，回头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嗯。我会等你。”

朱厌盯着那一幕许久，指节攥得泛白。风吹落几片槐花，他终于没再看，脚尖一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槐羽提着裙摆回到街口，手里还捏着刚买好的糖葫芦，眼睛四下张望了一圈，街上人声鼎沸，香气混杂，唯独不见那抹熟悉的影子。

“奇怪……朱厌呢？”她轻声嘀咕着，踮起脚朝人群深处探了探头。

“找我？”低沉带笑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槐羽猛地一跳，差点把糖葫芦戳到自己脸上。她转身看见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口“咚”了一下，抬手轻轻拍他胸口：“你吓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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