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

魏劭的手缓缓缩回来，喉头动了动，思考良久，他低下头，身体略显僵硬，却还是俯身，在那稚嫩的脸颊上轻轻蹭了一下，力道几乎轻得像羽毛拂过。

他没有笑，眼神也依旧冷峻，甚至有些压抑，可眉间那道迟疑的褶痕，却泄露了他此刻极为矛盾的情绪。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魏劭猛地转头，只见床上的周采音缓缓睁开了眼，苍白的脸色下是带着些惊惶与防备的目光。

她看见他靠近孩子，脸色一白，立刻挣扎着想要起身。

“夫人，您醒了！”一旁的宫婢喜出望外，连忙扑上前去扶她。

“别动！”魏劭低声一喝，快步将孩子抱在怀中，大步朝她走来，眼底浮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采音，你醒了……快看看孩子，这是你的孩子。”

“我的……”周采音声音发哑，眼神却一下子亮了起来，“孩子。”

她颤着手将孩子接过来，小小的一团放进怀里，微微的奶香与沉甸甸的重量，顿时让她眼眶泛红。

她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孩子额头，声音里带着破碎的笑：“我的孩子……真好看。”

魏劭站在床边，神色难辨。他看着她抱着孩子的模样，眉眼间柔软的光，竟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伸出手，似是想碰她的发丝，指尖却在半空中悬停。

“你要好好养身子。”他低声说道，“我吩咐了太医院，最好的药材，最稳的奶娘，还有贴身的宫女，样样都配齐了。只要你平平安安，我会给你和他——你想要的一切。”

周采音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淡淡阴影，唇角轻轻动了动，却始终没看魏劭一眼。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她声音轻缓，却清冷如雪，“只要孩子健康，平安长大就好。”

魏劭的手顿在了半空，指尖的温度仿佛被她一句话生生冻住。他的目光落在那孩子白嫩柔软的小脸上，眉目竟隐隐与林劲川有几分相似，这一眼，就像一根细针扎在了他心上。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缓缓收回手，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温和的弧度。

“他会健康的，”他低声道，“你放心，我会给他一切——最好的医者、最严密的护卫、最聪慧的师傅、最宽敞的天地。”

他顿了顿，忽而看着她道：“包括我的王位。若他想，便是这天下的太子。”

周采音终于抬眸，带着一种几近冷讽的平静。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不疾不徐：“我的孩子不需要。”

魏劭微微怔住，眼里掠过一丝晦暗。

她看着他，眼神不咄咄逼人，也不带怨恨，只是极为平静地说：“我只想他远离权势、阴谋与杀伐。他不需要你的王位，也不需要你铺下的金銮大道。我要他平凡，无灾无难，活得像个普通人，而不是你手里延续妄念的工具。”

魏劭的笑意一寸寸沉下去，眼底像卷着一场快压不住的风暴。他站在那里，半晌没有言语，只是看着她，一种克制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

“你就这么厌我？”他的嗓音有些低哑，像是硬生生压着怒火，“你宁愿他一生庸碌寒微，也不愿他承我之名？”

“他姓林。”周采音语气很轻，却带着无法动摇的坚决，“是林劲川的儿子。不是任何人的棋子，也不会是你魏劭的继承人。”

魏劭喉结微动，眼神阴沉地看着她，半晌，只低低地笑了一声。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狠得很。”他说，语调温柔得诡异，却藏着森森的寒意。

周采音没有应声，只垂下眸子，轻轻抚着婴儿细嫩的眉眼，像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魏劭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拂袖转身，踏出寝殿。

殿门缓缓合上，沉重而无声。

周采音仍低着头，手指轻轻描着孩子的轮廓，眼里却渐渐浮起水雾。

她轻声低语：“若是你爹还在，就好了。”

*

宫中阳光正好，蒹葭宫却仍静默如昔。

窗边一盆杏花悄然绽开，花影斜落在榻前软塌之上，周采音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眉眼柔和得几近透明。

孩子睡得正沉，小嘴微张，睫毛又黑又长，搭在眼下宛如两道小弯弯。

她轻轻伸出指腹，抚着他稚嫩的额角，像在摸一块珍贵的玉。

他还没名字。

她曾和林劲川讨论过孩子的名字，可他们都想把世界上最美好的字作为名字，迟迟没有定下来，本打算孩子生下来时再做定夺。

只是如今，林劲川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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