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如果如果

“属下该死，请祖师首座降罪！”

雪林中，霄莱扑通跪下，满心都是懊悔。

如果自己当初少两分客气，多一分决断，什么也不顾，直接将认识东阁夫人的那个女子先绑了，事情是不是便不至于发展到这般境地？

他余光扫向身前，不远处的雪地上，有一片比雪色更亮的白色衣摆。衣摆用料华贵小露锋芒，做工精美微显张扬，一路匆匆风尘，却y衣袍的质感分毫未损。这证明它曾被精心挑选、照护，更说明了选它的人，极重视接下来的会面。

可衣摆的主人却要失望了。

霄莱略略抬头，正撞见雪白的衣摆之后，一张模糊而过的面目。

而后又一张。

再一张。这些面目，正是两日之前，为他传消息的师弟，与他共烦忧的师兄，以及随他忆洛北的同乡。

可如今这些面目不再鲜活，泛着青灰色、土褐色，因它们属于师兄弟们正在收殓的尸体。

从眼前匆匆一过，徒留刺眼血迹。

任务未成，又闯大祸。霄莱悔不当初，恨得牙关打颤：“若不是我与诸师兄意见不同，若非我中途脱离小队决意先追上那个女人，如果我跟他们同来，一齐继续追捕那黑衣人...各位师兄度必不会...”

“…你若同来，不过是这雪地上多一具尸首。”雪色衣摆的主人终于开口，打断了霄莱的胡思乱想。

霄莱将头埋的更低，面前的雪地看在眼中，逐渐朦胧。

秦无瑕低叹一声。

“去岁你与你诸师兄的比武，是他大胜，”秦无瑕面上不露悲喜，“他带着弟子十名，杀手却只有一个…”

不必祖师首座提点，霄莱也看出双方力量悬殊，可他还是忍不住深深自责：“消息是我带出来的，却又是我擅离岗位，害师兄弟们未能结阵对敌…真正该死的人是我！如今向祖师首座传递消息职责已尽，我便该随诸师兄去了！请祖师首座赐罚！”

秦无瑕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如何决断，本座由你。然...赴死只需一时勇，讨回公道，却需持久力。”

霄莱身子一震，触动不已。

秦无瑕知他心结已解，必不会再耽于已定之事，拂袖寻霄飞去了。

林间已收拾干净，几名弟子在安置的遗体的车旁忙碌，而霄飞正在查验。

秦无瑕远远地看着，看霄飞抬头发愣，看落雪覆盖并排收殓的尸体。一切极平静、安宁，仿佛只要不去打扰、不去揭破，他们不过睡着了而已。

如同望君山纷争之中，损去的千百鲜血，都由一捧白雪，盖了去。

天下纷争，不过起源于一个“要”字。尘沙殿主想要权力，而他恰好占着那权力；那杀手要活路，却被他的命令挡住了路。明明阻挡他们“要”的人是他，死去的却是和他休戚与共的手足。

他曾有选择。

秦无瑕想起一年之前，微山湖畔，蓄势待发的前一夜，她深夜到来，敲响他的门。

她说，她向往江南繁华，想与他同去。

只他们俩。

自微山湖折返，由汴渠而下，入淮水、进邗沟，从润州转江南河，抵达花香软语的江南。

若他听了她的话，如今这一切是否截然不同？

可惜那时他心意已决，郎心如铁。她说“不想回家”，而他无视她眼中从未有过的乞求，看向了另一侧的湖岸。

那一侧，飞鸟安宁，走兽绝迹。

露馅至此，他甚至依然面不改色地安慰她，凌冬已至，世间万物，本该凋零寂寥。

而她，居然也真的信他。

“禀祖师首座！”

禀报声响起，秦无瑕眨了眨眼，很快收敛好情绪，看向霄飞时，眼里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查出来什么？”

霄飞的脸色沉了又沉：“霄诸带弟子十名，全数...战殁。查验伤口，均以薄刃一击入心，精准至毫厘。属下怀疑...是‘棘十九’。”

“‘棘字门十九’？”秦无瑕也沉了脸色，“你这样想？”

霄飞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犹豫道：“许是属下猜错。”

“定是猜错。”

霄莱大步走近，整个人重新振作后，满脸都是对破案的渴望。他向秦无瑕行礼，而后道：“棘字门已是过往，早被我望君山清理干净，绝不可能留有余孽。再者，江湖传言‘棘十九’乃女子，而属下亲眼所见，那杀手是男人。”

“你见到他了？”霄飞奇道。

霄莱点头，继续说道：“不但见过，还交谈了几句。此人蒙着双眼，似是目不能视物，但打斗杀人时，并不受分毫影响。”

霄飞更奇：“你与他动手了？”

“是，”霄莱惭愧，“未能将他留下，全是我错。”

“此节不必自责，继续说。”秦无瑕提醒道。

霄莱应下，接着道：“属下以为，此人并非瞎子。他不但认得此物，还提到了一个叫‘风潇’的人...”

他从怀里掏出那另外半个被毁坏得几乎看不出形状的龙灯：“那人曾说，若这灯不是我做的，我便不是‘风萧’？”

秦无瑕和霄飞对看一眼。

苦追而来，想不到线索全汇在了一起。在汴州驿站杀人者，竟是骗走墨微辰的男子。

追到他，

霄飞忙道：“细说。”

霄莱便将自己如何到了驿站、如何与杀手过招一一说来。说到杀手突然离去，霄飞不解问道：“既然他占了上风，为何突然走了？”

这便还要提到那在李家牢狱认识的女人。

若提起她，便要提到她与杀手相识，进而不免要解释，自己为何一次又一次被这女人耍了…不对，如果这般说，更像是他故意将她放走的…

见霄莱久久沉吟，霄飞更觉奇怪：“总不会，‘他’真是个女人，看上你了罢？”

“胡说什么！”霄莱矢口否认，“那真是个男人！”

霄飞因他突然提高的音量，睁大了眼睛。

霄莱顿了顿，偷偷瞄了眼秦无瑕。

“要本座答应何事？”秦无瑕何等人物，霄莱这样闪躲，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霄莱将嘴唇咬了又咬，终于吞吞吐吐道：“属下在李府救下一名女子，名‘怀玉’，是她惊走了那杀手。如果、如果我能将她领来，祖师首座能不能、能不能…”

他话中有话，秦无瑕不是不知。这女子能将单挑望君山十一名弟子的杀手惊走，在江湖上必不是泛泛之辈。“怀玉”之名他未听过，多半为化名，但他求解心切，无暇顾及这许多，直接道：“本座虽从未做过说媒之事，然也可一试。”

“不是！这个！哎！她！”霄莱登时大窘，话都说不利了，干脆一拍大腿，道：“还请祖师首座移步，随我去见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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