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渠帅魏染

魏染是青州城阳郡人士，今年二十三岁，年轻漂亮正当龄，祖上世代为佃农。

十六岁那年，她嫁入同乡的郑家，十七岁，生有一子，再过一年，另生一女。

夫家有百亩良田，只要手脚勤快，上天不降灾害，一家人混个温饱，绰绰有余，加上家中的妇人能纺织，男子能打猎，将布匹和猎物拿到集市上贩卖，一年下来，还能小有余钱。

可怕的是，黄河突然泛滥，无情地卷走了家中的一切，旦夕之间，她所有的幸福，灰飞烟灭！

她一家算是运气比较好的，除了丈夫，公婆和孩子全部逃了出来，可逃得性命，才是噩梦的开始。

朝廷对灾民不闻不问，任由其自生自灭，灾民遍地，衣食无着，哪怕是挖树皮，掘草根，都得靠抢。

魏染和公婆带着孩子们乞讨了一段时间，从一处地方流落到另一处地方，到处受人白眼，被人驱赶，后来发现这样实在不是办法，魏染便将孩子交给公婆照料，自己投身豪强家中，当了最下等的婢女。她以为这样是条出路，至少她能省口粮食，留给她的孩子们。可因为长得不错，她被下三滥的管事看中，做了对方的外室，对方许诺给她一些银钱。

她受尽欺凌，忍辱负重一个月，总算带着银钱逃出来，当她兴高采烈回去找公婆和孩子的时候，发现他们之前总待的那处破草房，早已人去楼空。魏染无奈，只得四处打听，好在她运气不坏，总算在一个老乡口中，打听到公婆的去处。

一个乞丐窝棚中，她找到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迫不及待问：“我的孩子呢？”

婆婆掩面痛哭，公公沉默不语，只时不时瞥向窝棚外面一个土坑。

魏染循着视线望去，土坑里，满是小孩子的干净尸骨，一点皮肉都不剩，她找到几片熟悉的衣角，正是她一双儿女的！

她见过，有人饿得实在受不了，会易子而食！

巍染发疯地惊叫出来。

再过一段时间，公婆相继病死，她独活世上，孑然一身，唯一不变的，就是自己得不停地乞讨，或者挖野菜充饥，有些野菜，明知道有毒，猪都不敢吃，可为了活下去，她还是得不停地咽下去，一直吃到肚子里痛如刀绞。

在饥荒面前，吃饱肚子，就是所有人唯一的追求，道德伦理和秩序都得为此让路。她见过无数流民，为了换一斗粮食，将子女卖给富户豪强、卖给官吏当仆僮，或者干脆连自己的妻子也卖入青楼，可问题是，到手的一点点粮食，根本吃不了多长时间，最后仍然逃不脱成为饿殍的命运。

她总是不甘地想，自己为何要受这种苦？她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

黄河改道，都是该死的黄河改道！

如果没有这场天灾，她所有的东西都还在，一切都还好好的！

可恨，可恨！

最可恨的是朝廷，朝廷凭什么看着他们受苦，凭什么作壁上观，什么都不管？！

她不要等死。

就算是死，她也要拉着那些可恨的人，和她一起下黄泉！

官吏、豪强、富户，都是她的仇人，她要掀翻了这一切！

魏染跟着那些走路都东倒西歪的流民一起，拿起竹竿、木棍，不管是捡来的还是抢来的弓箭长矛做武器，从村里的富户开始，一家一家打，一个粮仓一个粮仓地抢，每抢到一处地方，流民们就敞开肚皮，大吃一顿。

渐渐地，加入他们的流民越来越多，抢村里的大户已经远远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于是他们发展到劫掠县城。他们甚至抢过落单的士卒，用对方的甲胄和武器武装自己，而魏染也因为数次提出正确的主意，带着流民们攻陷了多个豪强的庄园，得到流民们的一致拥护，成为这支流寇队伍的渠帅！

有一次，她看到一对夫妻，将自家的孩子和别人交换，要把那瘦巴巴的婴孩儿下锅。

她愤怒地举起鞭子将这两人抽了一顿：“有本事卖孩儿吃，就没本事到别的地方去找吃的？哪怕你就是去偷，去抢！”

抽完人，她给自己的手下立下一个严厉的规矩：不能食人。

食人者，将被永远地驱赶出队伍，普天之大，再也分不到一口吃食。

上一次，魏染打下了寿光县，她的部众扩到万余人，无数人围拥在她身边，高呼“魏渠帅！”

她喜欢起这种感觉来，这一刻，她不再是软弱无能、需要依靠别人的施舍过活的乞丐，她的命运，甚至别人的命运，牢牢地掌控在她的手里。

她的队伍中，有白发苍苍的老叟，有不及锄头高的小孩，有拖家带口的妇人，也有大字不识、除了种地什么也不会的大老粗，但她喜欢和这些穷苦出身的兄弟姐妹待在一起，在这里，她能真切地体会到，所有人的苦痛和幸福是连在一起的，他们只有一个未来，那就是不断地抢，不断地攻陷粮食充沛之地，只有这样，才能填饱他们饥肠辘辘的肠胃，才有机会，争一口人世间的呼吸。

很快，寿光县的粮食快要吃尽了，部下问她：“渠帅，我们下一步去哪里？”

魏染的目光越过汴、泗之水，向南边那座高大巍峨的城池望去，她坚定地说：“徐州城。”

“听说徐州城里家家户户的粮仓都堆得满满的，官府中更有数不清的粮垛，他们有这么多粮食，为什么不分发给我们这些灾民？宁愿把粮食堆在粮仓里发霉，把耗子喂得又肥又胖，都不愿意拿出来，分给我们吃？”

“既然他们为富不仁，官吏也不当人子，那我们就自己去抢！拿下徐州城，我们这万余兄弟姐妹，说不定连过冬的粮食都有了！”

现在快到十月份，到了十二月份的严冬时，他们不能还在外面流浪，必须要找一处粮食充沛的地方安定下来，否者，等待他们的，将是饥寒交迫、冻饿致死。

此时，魏染就站在泗水北岸，一辆抢来的破旧马车上。车厢早被拆卸干净，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她的身边还围拥着一堆收养来的，半大不小的孩子，她正指挥一队队流寇，往岸边移动。

有先行的小股部队试探出，好几处地方水流平缓，能直接淌过去，他们正要从这里渡河。

可一队骑兵突然冲杀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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