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甘草

因为有豪强给钱给粮，不过几天的功夫，桓冲就拉起一支三千人的队伍，数量上看起来还行。

收到桓冲的汇报，萧瞻兴冲冲拉着成楹去营中，验收成果。

营地扎在封丘县城外，最近因为招兵，四处流窜的流寇们确实少了许多。隔着老远，就能看到高举的旌旗。只是一进营中，亲眼见到一言难尽的军队阵容，萧瞻的表情便被冻住了。

他前半生最先去过的军营，就是当初北地军的大营，所以不免造成了一种先入为主的印象，在萧瞻心中，天下军队，应该都像北地军那样，行列整齐，甲胄精良，恨不得连每匹战马拉出来时，步调都一致。

可他手里这群兵，是什么样呢？

放眼望去，只见这三千士卒，甲胄胡乱穿戴着，吸溜着鼻涕，手揣在甲衣下，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至于队列？根本没有。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们脸上的表情，呆滞，麻木，像一圈圈水纹，烙印在脏兮兮的面容上。看到太子走进来，无人行礼，只沉默地望着他。

这是兵吗？萧瞻心里失望不已，这是一群泥塑木偶。

成楹捕捉到萧瞻眼底的失望，抿了抿唇：“殿下，这三千士卒，尽皆来源于流寇，他们之前四处奔走，连饭都吃不饱，也从未经受过行伍训练，怎么能指望他们有战斗力呢？不过，只要稍加训练，再投入战场磨练一番，未必不能成为精锐。”

萧瞻一想也是，终究是他太过着急了。

大厦倾塌很容易，但想重建起来，没个十年二十年，只怕难啊。

两人看了眼招兵现场，成楹特意提醒他：“士卒可以交给豪强子弟训练，但是营中的伍长、百长、当百，军侯等士吏，还是要殿下亲自任免才好。最好殿下经常到营中走动，让士卒们知道，殿下记挂着他们，他们吃的是殿下的饭，穿的是殿下的衣，殿下待他们十分的好，这样，他们将来才会为殿下效死命。”

成楹不说，萧瞻倒真没注意到这件事。这支队伍招收起来，只能由他指挥，别人不可染指，尤其是豪强。

他笑着看了成楹一会儿，本想说句“我该如何谢你”，话到口边又收了回去。

创业未半，现在还不是时候。

两人走出军营，就在要登车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战马的嘶鸣。

成楹循声望去，看到熟悉的马儿向她奔来，激动地抛下萧瞻，跑过去迎接红枣。

红枣十分通人性，像久别重逢般，亲昵地舔舐着主人的手指，成楹轻轻搂着红枣的脖子：“好红枣，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红枣已经回到她身边，小虎还好吗？

萧瞻走过来摸了摸红枣的鬃毛，想起红枣名字的由来，打趣道：“幸好它喜欢吃的是红枣，要是当初喜欢吃生姜大蒜什么的……”

话没说完，就被成楹狠狠瞪了一眼。

.

并州，北地郡。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风雪正紧，数千里见不到一户人家，唯有一人一骑，在广袤的雪原上奔驰。

这骑卒是北地军营中的斥候，姓胡，因为年纪小，才十八九岁，袍泽们都亲切地叫他小胡。

他策马奔进营中，跟上司汇报一切安好之后，径直去了放辎重粮秣的后勤营，这里不仅是辎重部队的聚居之所，也收容了一些孤寡无依的妇人，浆洗衣服，缝缝补补等，可领取一些月钱，养活自己。军中有严令，女子与男子分居，不得骚扰，违者杖刑，当然，若是这女子自愿嫁给将士为妻，则另当别论。

小胡来到荆木做的围栏旁，笑嘻嘻唤着一个名字：“小谷姑娘，小谷姑娘！”

名叫小谷的女孩儿掀开营帐走出来，远远看着他：“你来干什么？”语气不冷不热。她生了一张尖尖的瓜子脸，头上戴着毛绒绒的狗皮帽，瞧着很弱不禁风，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像极了夜幕中的繁星。

小胡从随身携带的褡裢里，取出一捆用藤条扎紧，类似于草根的东西递给她：“你之前不是在找甘草，而军医那里恰好没有吗？这次巡边，碰巧遇见一大篷，我就给你摘了一些回来。”

小谷一愣，随即扬起笑脸，三两步走上前来，把东西接过去：“真是多谢你了！下次有衣服送过来，我一定给你缝得好好的，不收钱！”

小胡嘿嘿笑着：“不客气。”转头又说了句，“有劳了。”

一直到返回自己的营帐，他还在乐呵呵傻笑。袍泽看不惯他这傻样，猛地拍了下他的脑袋：“乐也白乐，人家姑娘喜欢的人根本不是你。”

小胡脸上的笑容变戏法似的消失不见，他瘪起嘴：“我正高兴呢，你非要说出来，多扫兴！”

袍泽更乐了：“嘿嘿，等你混到秦将军那个位置，说不定人家姑娘就会喜欢你了。”

小胡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他。

另一边，辎重营中，那个叫小谷的姑娘，开开心心净了手，把甘草收拾干净，切成一片片，倒在一个小药罐里，熬了一盅甘草汁，随后也不顾忌外面风雪正大，提着药匣，撑着伞，往城中一处宅邸走去。

府邸的大门颇为老旧，连匾额上“成府”二字也失去了光泽。这里正是靖宁侯的府邸。从前，成楹将北地军营中的退伍老卒安置在此处，现在，这里仍是老卒们的家，只是这段时间，府中多住进来几个人。

她轻敲府门，没多久，一个断臂的老卒把门打开，请她进去。

小谷边走边问：“赵夫人的咳疾可好些了？”

这断臂老卒是成府的管事，名叫老周：“时好时坏，大夫说得静养，但赵夫人因为赵侯爷突然辞世，伤心过度，又加上一路奔波，伤了身子，短时间内只怕好不了。”他的视线落在小谷提着的东西上，“这次又是什么药？”

“是一些甘草汁儿，专治咳疾。”

“你好像对赵夫人的身体很上心啊？”

“赵夫人是安定郡主的婆母，若是赵夫人能尽快痊愈，安定郡主也能少操一些心呀。”

老周更奇怪了：“咦？原来你是关心安定郡主？”

小谷：“嗨，安定郡主是靖宁侯的妹妹，靖宁侯是北地的大英雄，我帮郡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是应该的。”

老周哦了一声：“秦竹书将军今日来找赵世子议事，这会儿人就在正厅，我们不要打搅他们，就从侧院走吧。”

小谷低低的应了声是，默默跟在老周身后，却瞧瞧侧脸，往正厅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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