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长公主在上.29
第52章 长公主在上.29
……
……
半年时间能够改变些什么呢？
从夏至冬的温度渐冷，从骄阳至飘雪，从夏夜虫鸣阵阵至冬日万籁俱寂，衣衫逐渐加厚，人也变得更加贪睡起来。
镶金嵌玉，极尽奢靡的宫殿，幕帘后暖炉燃起，比夏日多了些沉闷。
身型高大强健，脸上带着一道如沟壑般伤疤的男子为身前仅到达自己胸口处的少女套上朱红外衫。
少女眼眸半阖，睡眼惺忪。她轻声嘟囔，“今天怎么那么早……”
“您半年前吩咐的。”
慕一抱来一件雪白毛氅披在少女肩上，弯腰小心翼翼将长带系好。
慕月就这样站在原地歪着头看着慕一的动作。
听到这句话她眨眨眼，有一种还在梦里的不真实感，“半年前？”
她半年前说了什么？
“您从外带回的那位北境女子。”慕一说道，他低垂着眼眸，声音有些不太自然，“您说给她半年时间。”
“原来是这件事啊。”
听到北境二字，慕月瞬间想起来了。
她抬手打了个哈欠，“那么快……”
居然都已经半年时间了。“慕二什么时候带她过来？”
“卯时三刻。”
慕月捧着暖手炉，顺势又斜斜躺在软榻上，她靠着枕头，声音懒倦，“还有半个时辰，我再睡会儿。”
困死了。
不知道慕一那么早喊她起来做什么。
“……”
见少女已经闭上眼假寐，慕一也没再说什么，他将角落暖炉里的火弄小了一些，而后转身站在殿门外，沉默地当着一堵“城墙”。
半个时辰。
慕一内心数着时间，视线平视前方粉墙黛瓦，目光所及之处有三两宫人拿着扫帚弯腰扫雪。
他慢慢移开视线，朝天际看去。
碧蓝晴空不知何时堆积起了浅灰阴云。沉重，压抑。
那家伙又要回来了。
真麻烦。
想杀了。
想都杀了。
这样就没人能和他抢夺站在她身前服侍的资格了。
慕一冷漠望着远方走来的两道身影，如此想着。
半年时间能够改变些什么呢？
光就以别离这件事来说，
足以让一个本就薄情的人淡忘一个人。
也足以让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的这份欢喜在经过时间沉淀之后愈发纯粹，对她的思念更加浓郁深厚。
绯是后者。而慕月是前者。
她们相遇时是在春寒时分，那时凝霜还未完全消融。
花未开，风未暖。
如今又是一年冬雪天。
绿意已衰，暖风不再。
穿过长廊的风霜寒凉，仿若冷进了骨髓。
浑身包裹在暗色斗篷之中，只露出一双如墨瞳孔的瘦小身影安静站在慕二身后，一身气息犹如寒冰。
像是缩小版的慕二。
她站在慕二身后，抬头久久凝视着高坐于榻椅上的人。
少女面带红纱，用珠串金链点缀。
朱红云锦广袖裙逶迤拖地，宛如一团长燃不息的烈火，肆意灼烧着外界冰雪与腐木。同样的，也灼烫着绯的心脏。
自那日她被带走之后。
慕月是真真正正的半年没有找过绯，甚至于慕二也只是被唤去过两次。
每次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绯原本以为慕月已经将她遗忘。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或许再也见不到那双让自己沉迷的眼睛了。
没想到她没有忘记自己。
半年。
一天不多一天不少的半年。
她会说些什么呢？
绯望着榻椅上的少女，眼眸一瞬不眨。
她也会想她吗？
也会时常梦到她吗？又或者，那在梦中笑着看向自己的人，其实就是真实的，同样也在做着梦的她。
她会与自己说些什么呢？
……会最先看向自己吗？
绯看见高座之上那人低下头，茶眸清浅，如一潭至清泉水。
水至清则无鱼。
那么，
眼睛呢？
……
……
“慕二，你带其他人先离开。”
第一句话不是对自己说的。
绯眼睫轻颤。
是和以前一样先让其他人离开，再与自己谈论一些不可被他人知晓的言语吗？
慕二应声抱拳，从绯身侧擦肩而过，小心将殿门合上。
不停卷进殿内的冷风消失了。
暖气渐渐回升。
绯动作不变，站在下方仰望着慕月。
那双茶眸中偶尔浮现的玫红之色曾一度让她沉迷。
这半年来她时常在想。
她眼睛里划过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那道颜色，是某种特定情绪吗？
如果当真如此，那么这种情绪……能否是一种爱意呢。
我也会拥有吗？
绯兀自想着，耳畔突然响起一道轻柔呼唤。“绯。”
她唤我名字了。
绯望着慕月，半年未曾说过话的她嗓子有些哑，说出的声音也很低很低。
和银针落地一样。
她轻轻回应，“嗯。”
她会对自己说些什么话呢？
会和梦里一样笑着走向自己，而后对自己说‘我想你了’吗？
又或者，是问自己这半年来的表现是否出众，是否听话？
绯一直很听话。
不管慕二让她做什么，她都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完美完成。
她很听话。
在带绯过来之前，慕二曾用简短的话语在慕月面前描述过绯。
他道，
绯是天生的战士。
不论是反应，力气还是对恶劣环境的适应速度，都堪称绝佳。
若好生培养。
定能成为第二个慕一。
第二个……
慕月垂眸，她望着下方目露期盼的绯，稍稍敛眉，声音温柔，“想好了吗？”
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什么？”
“半年前给你的那个选择，你选的是什么？”
少女没有像从前一样起身走到绯身前，她的眉宇间布满没有睡醒的困倦，仿佛下一秒就会睡去。
她耐心为绯唤醒半年前的记忆。
看向下方人影的茶眸清浅如水，亦平静如水。
里面什么也没有，想念，欢喜，甚至连绯的身影也未曾完整倒映在其中。
——你要么杀了本公主，要么就成为本公主的影子。
现在，
你想好了吗。
“嗯。”绯不假思索道。
其实早在半年前慕月给出这一个选择的时候，她就已经选好了。
只是那个时候慕月并没有给予自己开口的机会。
于是这道早已准备许久的答案，在长达半年时间的等待之中，终于从她的口中说出。
“影子。”
她杀不死慕月。
不论从什么方面来看都杀不死。
绯见少女抬眸，眸底隐有玫红闪烁。
她听得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而后又听见少女声音朝自己说道：“这可真是个错误的选择。”
绯摇头。
“不是。”
这不是错误。
“你或许会后悔。”慕月挑眉道。
“不会。”
绯的回答仍如半年前那般。
既然已经选定了，那就绝对不会后悔。她能够接受任何对于选错这项选择的后果。
包括死亡。
她不会后悔。
……
……
半年时间能够做些什么呢？
穿着素雅，声如黄鹂的清丽美人笑着走向拐道口，在那里，站着一位明丽张扬到极致的华贵女子。
“皇后娘娘日安。”
她笑着行了一礼，却在膝盖刚刚弯曲时被眼前明丽女子温柔扶起，“安妹妹好巧，今个儿竟又在此处相遇了。”
“一连几日遇见皇后娘娘，实属臣妾有幸。”
南贵人掩嘴轻笑，她望着李扶西，一双杏眸笑成了月牙状，瞧起来极为讨喜。
“臣妾最近新练了一段小曲，皇后娘娘若得了空，可否来碧南轩小聚一番，好帮臣妾听听如今的声音是否有了长进。”
李扶西熟稔地挽住了南贵人臂弯，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本宫现在便有空。”
半年时间，足以让这位本身就已经弯成蚊香的皇后娘娘将一位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带歪。
李扶西找到了入宫的乐趣。
那狗皇帝不好美人，后宫三千佳丽皆不放在眼里，整日来她宫中就是单纯睡觉，还是穿着鞋睡的那种。
但她李扶西爱美人啊！
而且，她是皇后啊！
四舍五入这后宫里的所有女人都是她的！
这一觉悟，还是在两个月前去摘星楼与慕月吐槽皇宫生活太过无聊的时候，慕月将她点醒的。
恍然大悟后的李扶西当机立断给了慕月一个肯定的眼神。
不愧是慕南鹤和洛阳同时爱上的女人，思想觉悟就是和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
正常人谁敢去碰皇帝的女人啊！
万幸，李扶西不是个正常人。
不过走了一会儿就从挽着臂弯变更为搂住身旁美人肩膀的李扶西只觉这几个月来，过的生活比前十几年都要充实。
这感觉，就像是之前那十几年白活了一般。
现在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啊！
想着晚间还要去与善舞的伊嫔共饮酒水，李扶西再一次真心实意感谢起了慕月。
若不是她刺激慕南鹤，自己哪能有这机会进到宫中来，又怎么可能会遇到这些娇俏可人的小美人呢。
至于小美人们是不是真心的，管它呢。
李扶西表示，及时行乐才是硬道理。
“皇后娘娘，今夜陛下也是歇息在您那处吗？”
南贵人为坐在上首的李扶西倒了一杯茶，而后轻声问道。
李扶西撑着额头想了想，“今夜……本宫也不知，该是要来的吧。”
那狗皇帝已经把她的床完全占为己有了。
她始终不明白自己那身床到底有什么吸引力。
南贵人听见这番话语，眉目染上些许愁容，她慢慢攀上李扶西放置在膝上的手，“那皇后娘娘今夜是不是就不能在碧南轩过夜了？”李扶西叹了口气，为难地看着泫然欲泣的清丽美人，模样艰难地点了点头。
四海为家的皇后娘娘今夜准备在伊嫔那处过夜。
“陛下也真是的，日夜都要去皇后娘娘那处！”南贵人咬着唇低声控诉。
“那筱常在成天都在承宁殿外游荡，就想着偶遇一回他，如此痴情，那陛下怎的不去她那处，偏要来找皇后娘娘。”
说罢，趁着现在殿内无人，心疼地摸了摸李扶西有些泛青的眼眶，“陛下也真是狠心，娘娘眼睛都快熬坏了。”
其实这是和永宁公主比试的时候，永宁公主没收住力道揍的……
李扶西随口糊弄了过去，她没敢向南贵人说出真相。
眼前这小妮子最是慕强好色，若是知道永宁公主文武双全且容貌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好的话……或许这里就没有李扶西的位置了。
不由地，李扶西再一次感谢起了慕月。
感谢她从未出现在妃嫔眼前！
这半年来，永宁几乎没有踏出过摘星楼，若要出宫，那也定是有马车专门守在门口等着的。
宫内妃嫔除去李扶西之外，竟没有一个人见到过这位在寻安城内久负盛名的永宁公主。
那摘星楼其实就在承宁殿一旁，极为显眼。
但偏偏就是没有妃子见到过永宁公主的身影。
藏得真深。
有冷风吹进敞开殿门，直直灌进李扶西宽松外衫之中，她的手不受控制得抖了抖，被冻了个激灵。
这天不是一般的冷啊。她想着，转眸看了眼殿外。
鹅毛大雪飘飘忽忽，被风一同带进了殿内。
下雪了。
……
……
慕南鹤披着玄色大氅止步于摘星楼外，身后慕念打着伞，身子微微前倾，将二人相似身影遮掩在同一把油纸伞下。
白雪于高空盘旋而下，落在伞面，慢慢消融成水。
慕念看着面无表情守在门口的慕一，目光于他脸上那道伤疤停顿顷刻，这道伤疤宛如战士的荣耀，乍看之下，骇人却震撼。
这是在少年时期，为了保护慕月而留下的伤口。
密密麻麻，长短交错不一的旧伤痕覆在裸露在外的所有皮肤上，像是经过不停缝补之后的布料。
满目疮痍。
很难想象，只不过是暴露出来的部分肌肤上就全是伤口，那么整个身子……
被衣服掩盖住的地方又会存在多少曾差点致命的伤口呢？
慕念将目光缓缓下落，停留在了慕一裸露在外的那一截腕骨处。
那是一根和少女腕上一模一样的红绳。
慕念曾经也拥有一根。
那是在进宫之前，在三年前，还未拥有封号的小公主送给他的。
只是不知为何，现在他怎么也找不到了。
明明自己一直很妥善地放在胸口处。
但，就是不在了。
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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