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


孟府的书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凝重。

萧何好整以暇地端坐着,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对面脸色变幻不定的孟巍然身上。

“孟公。”他声音平和,“真要去面见陛下?陛下给两位的,已经够多了。”

孟巍然闻言,喉头滚动了一下,再度陷入沉默。

面见皇帝?

这念头初时是因不忿而起的冲动,但冷静下来细想,那深如渊海的帝王心术,上次见面已经耗尽了他的勇气。

他偷眼觑着萧何,试图从这位陛下新晋倚重的治栗内史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他主要是拿不准,今天萧何登门,究竟是奉了陛下的密旨,还是他自作主张,行这“开源”之事?

那高达七成的税,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细细想来,这极有可能是陛下不便亲自开口,故而借萧何之口来索要。

若是自己不识趣,真个闹到御前,岂不是撕破了脸皮,让大家都不体面?

陛下既然能让萧何来,本身或许就是一种默许,甚至是一种试探。

念及此,孟巍然背后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孟公。”萧何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人心,“之前的细盐、纸张,哪一桩不是能带来泼天富贵的生意?陛下完全可以交由少府专营,或者赏给任何一位听话的臣子。”

“但陛下没有,他依旧选择了你们二位。”他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渐浓,却带着一丝冷意,“今日本官前来,所为不过一事:收税。”

“七成而已,听起来是多了些,可孟公细想,若无陛下恩赐,这制冰之术从何而来?你们如今所得的那三成,岂不等同是白捡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陛下已昭示天下,为充盈国库,励精图治,已将内廷私库的九成拨付国库,以身作则。陛下尚且如此,孟公身为陛下钦点的营商之人,若不能有所表示,竭诚报效,将来如何能长久得陛下信重?”

孟巍然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萧内史,话虽如此可上交七成税收,未免太高了。若真按此例,吾与西公两人分摊下来,一人最终到手,恐怕连两成都不到啊!”

他摊开手,试图摆出更多的困难,“况且,这售冰并非无本买卖,我们还需租赁铺面,雇佣人手,采买物料,这些哪一样不是成本?林林总总算下来,所剩更是无几!”

“这是陛下的恩赐不假,但治栗内史当真要在不经陛下明确许可的情况下,执意收取如此高额的税赋吗?”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萧何,做最后的挣扎。

七成!

这跟明抢有何区别?

昔日他们经营细盐,虽也是皇家专营,税收也不过抽四成半。

如今两人合力经营这售冰生意,规模未必比得上盐业,税率却几乎翻倍,这还能有多少黄白之物能真正落进他孟家的库房?

原本陛下未曾明言税率,依大秦律例,商税通常只抽两成,这完全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萧何这一来,张口就是七成,这是他万万不能轻易接受的底线。

他现在必须要弄清楚,这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萧何为了彰显能力、充实国库而自作主张?

若是后者,他当然还得据理力争,绝不能轻易就范。

萧何并未直接回答他的质问,而是缓缓站起身,在书房里踱起步来。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孟巍然的心坎上。

紫檀木书架散发著淡淡幽香,墙上悬挂的山水画意境高远,但这满室的文雅,却丝毫化解不了那越来越浓的紧张气氛。

“今日闲暇,在下在这咸阳城中逛了一圈。”萧何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变得有些飘忽。

孟巍然一怔,不明所以,只得紧紧盯着萧何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

萧何在一幅描绘着渭水风光的画作前停下脚步,背对着孟巍然,继续说道:“如今在西公与孟公捐资修建的那几处医馆、学堂之前,可谓人头攒动,感念二位恩德的黔首不在少数。甚至有人自发为二位立了长生牌位,香火不绝。”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孟巍然,“可以说,在如今这咸阳城,乃至更多听闻此事的天下人眼中,西公与孟公,已是不折不扣、万家生佛般的大善人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诘问:“可孟公,你自己心里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你们当初,是心甘情愿开仓放粮的吗?那些医馆、学堂,是你们主动愿意耗费巨资、心力去修建的吗?”

“非也!”萧何自问自答,声音斩钉截铁,“医馆与学堂,你们固然出了力,跑了腿,但陛下可曾亏待你们?建造过程的辛苦费用,陛下早已从内帑中拨付,你们并未吃亏!如今,你们不仅收获了实实在在的辛苦费,更赢得了天下人的赞誉,仁名远播,几乎注定要名留青史!这本是你们原先经营数十年官场也未必能企及的身后名!”

他猛地向前一步,目光咄咄逼视着孟巍然,语气森然:“可这一切,是谁给你们的?是吾皇!是陛下念在西孟两家历代先祖对大秦的贡献,给了二位体面,给了二位一条既能富家、又能扬名的康庄大道!”

“如今,二位既要凭借这独一无二的售冰之权赚取巨利,却又要在这彰显忠心的税赋之上斤斤计较,嫌陛下要得多了?”

这一连串的逼问,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孟巍然的心防之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胸口剧烈起伏。

他无法反驳!

萧何字字句句都戳在了要害上。

他孟巍然一生在官场沉浮,何曾真有什么悲天悯人的善心?

之前所做的一切,赈灾、修学、建医馆……

无不是被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用各种或明或暗的手段推着走,甚至是逼着做的!

那些美名,如同空中楼阁,基础并非他孟氏的德行,而是陛下的意志。

若陛下哪一日不再需要这“体面”,将些许内幕透露出去,他孟巍然和西文彦,立刻就会从“大善人”变成天下人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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