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阿折和阿殿（3）
黎羽感情的象征是海棠花，花语为“苦恋”。爱上了看着长大的小女郎，他心里始终充满愧疚、自我唾弃。后来跟小裴对峙，说的那句“以为你是什么谦谦君子，没想到不过如此。龌龊，恶心。”未尝不是小黎说给自己听的。
小黎一直是自厌程度最深、也最濒临“自我毁灭”的角色。他最恨自己，堪称痛恨，极端的恨。
他曾极力隐忍，怕她窥破他那种心思，也是怕唯一的梦破灭。“败露”了，感受到她的抵触疏远，他绝望破碎就好像天都塌了。阴鸷，偏激，放纵，比如听着她声音隔屏风自渎，都是自毁倾向的表现：看，我就这样，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我就这么恶心，一起毁灭吧。
潜意识里，阿羽和他是一体的，分不开的，他对阿羽做出的所有“破罐子破摔”都不过是他的“自暴自弃”。同时，理智、自我修养、对她的守护之念并未在他心底湮灭，自我谴责永远最先到来，带来鞭挞般的痛，偏偏阿羽是他唯一的解痛剂，促使他扭曲了心态只想拼命占有掌控，因此造成恶性循环。
不是lt也不是变态，元无黎爱上雍羽，是必然。
经历诸多陷害、背叛、冷眼旁观、篾笑凌辱，他已无法对人类产生信任，无法和人正常地建立情感联结。阿羽是他曾照料偏爱的孩子，也是多少年不离不弃不辞辛劳照料偏爱他的人。只有阿羽是他的“过去”、“现在”、“未来”，他只能把全部情感寄托在她身上。
角色的瑕疵不能忽略。抛开感性因素，理性地看，堕落的君子，堕落是事实。他命再苦，再有理由比如“被迫染五石散”、“人前作戏”，也改变不了——他其实也有在借酗酒服石逃避现实，也有对阿羽产生爱欲等病态心理并做出过不尊重等一系列病态行为。
他问，是我想这样吗？
嗯你是不想，但你也知道，论迹不论心。做错了事也不能硬夸吧。
元无黎，你恨吗。再正气的人遭受毁灭性打击都不可能不怨恨。病倒卧榻残废十年，被迫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他睁眼望向黑洞洞的房梁，怎可能不恨世道不公，怎可能不恨那些伤害他背弃他的人？
那么，恨阿羽吗？元某黎同学坚持表示：不恨。但我认为爱一定会伴随着“怨”一起到来。
他对阿羽的爱与占有欲是深浓却单向的，长久得不到回应，饱受折磨，是会滋生痛楚的，痛到痉挛缺氧也不愿放开手。他想质问她为什么不可以来爱我，也想崩溃着吼出“我恨你”；都怪你救赎了我，才让我陷入更深的泥潭，你给了我生的希望，又亲手掐灭它，你让我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又不肯施舍我多一分甜蜜；癫狂的情绪外化出来，无非是掩盖心底那一声声乞求——爱我，好不好，求你爱我。
爱愈深，恨愈切。
黎羽之间的悲情羁绊，注定无解：如果不曾跌入深渊残疾病痛，小黎绝不会爱上阿羽；而他跌入深渊残疾病痛，就一定会爱上她。阿羽恰恰相反——正因发生了所有不好的事，她才绝无可能爱上小黎。
但黎羽最终和解了。
很佩服阿羽强大的内心。
雪柳是我第一眼看到就想起小黎和阿羽的花。形似枯枝般萧条，可它一开花，就是喷薄的灿烂。细碎的白色小花点缀在细羽一样的绿叶间，香气纯净清淡。我养过雪柳，冬天养的，放在花瓶里灌了点水就忘记了，过了两个月，突然发现它居然还在开花。
回顾小黎那首殿前欢：
“海棠浓。苌弘碧血伴蝉声，惊鸿花影不入梦。孤月朦胧。”
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化为碧，这个典故指代他的赤子之心，“惊鸿影”则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阿羽。还有一个“蝉声”的意象。总觉得昙璿组和“蝉”很像，前十几年都蛰伏在土里，等待一次破土而出，奋力高歌后迅速死去。
“十年热血凉，谁来颂？唯有秋棠盛。情秾却是，徒恨匆匆。”
还是遗憾的吧，没能实现和阿羽的约定。倒在了黎明即起的春天，与她隔着高高一道朱门，浸透了同一片血泊。最后也没能再见一面。
阿黎永远不会知道，凌霄阁上，阿羽面对元隽行威逼利诱，多么坚定地说：“我是元无黎的人。从前，现在。从生，至死。”
·
反派大BOSS，元珺炆，也是个很值得深度研究的角色。
曾思考很久该如何展现一个被父权专制同化、弱者挥刀向更弱者、厌女恨女甚至无形否认和贬低自己的女角色，该怎么借她的故事反证正确的价值观。有幸在这里分享自己的想法。
看到过一句话，大概是：人们常把对同性的爱当作嫉妒，把对异性的嫉妒当作爱。
成长在父权压迫、男性高度集权的环境中，元珺炆养成了“女性失权”、“女性软弱”、“弱者不配生存”的思维惯性。她想摆脱枷锁，想夺回自身主体性，想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的确是正视了自身的困境与欲望，敢于突破茧房。但她选择的方式是，“篡位”父权而不是反对父权、“成为”男性“加害”女性——在她扭曲的认知里，这套行为逻辑是自洽的。
元珺炆是否真的“爱”男，又是否真的“恨”戚令珍？其表现都是父权内化的产物。
怎么，不敢承认吗元珺炆，不敢承认——抛开性别不谈，你是爱着戚令珍的，你也一定会爱上她。你的所有恼羞成怒，无非源自于，她的耀眼打破了你的“自我洗脑”，她的光芒也并不独照在你身上。
当陈轸以男人的身份出现，元珺炆在心里将他神化，对他狂热崇拜；结果发现，陈轸原来是女人，是未婚生女的戚令珍，偏偏也是凭借自身实力在朝堂上施展才能、受人尊敬的太傅。发现戚令珍女扮男装，元珺炆极为复杂的心理活动，我和家人探讨过，大致可分四层解读。
第一层【困惑】：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做到这个地位，为什么你能不靠别人就获得成功？
（戚令珍是女性，颠覆了元珺炆以往的认知，颠覆了她脑中“女性不独立”、“只有男性才能居庙堂之高”的概念）
第二层【质疑】：怎么能？你怎么能做到这个地位呢，这可是男人们叱咤风云的地方啊。
（她仿佛钻进了男人的躯壳审判戚令珍的“离经叛道”，先替男人发出气愤的质问）
第三层【恼怒】：凭什么！凭什么同为女人你可以逆天改命，凭什么你拥有那么光明的未来，我却只能用登不上台面的方式活得狼狈恶心！
第四层【否定】：不可能。你走不了多远。我就是要告诉你，你这样活是错的，只有我才是对的，只有我才能笑到最后。
她要通过打压甚至毁灭诸如戚令珍、裴熙竹等等美好的女性，从而建立自我认同。
这就是元珺炆这个角色最可恨、最可悲之处。
她从不知，自己真正的泥淖是不敢做“自己”。直至听窈窈“一针见血”，终于陷入沉思。
“我不叫元珺炆。我叫，尔朱姚瑛。”其中饱含了多少深意，也许只有姚瑛自己知道。
元珺炆对窈窈的态度也很值得琢磨，似乎有种微妙的感情在。
忘了在哪儿看到，好像是变态心理学里有个分析，说杀人犯会对被自己灭门但自身幸存的孩子产生一种扭曲的情感，因为这孩子在自己的屠刀下存活了，杀人犯就自认为赋予了她“新生”，从而将其视为自己的“作品”病态珍视。这或许是一部分原因。
此外，窈窈虽然外表不显，内里其实继承了母亲的内核，恰恰是元珺炆死不承认的最喜欢的内核。
为什么能认出一个仅十年前见过两面、变化颇多的孩子？
是她母亲的模样从未在你脑海里消退吧。
你有没有，透过这孩子的眼神，追忆她的母亲？
当这孩子赞颂菟丝韧而阴狠，直言生存不分高低贵贱、生存本身就是意义，触动你心坎。
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回想起当年绿荫下，戚令珍曾对你说——
“只管昂首直前罢。你的天地，远该比这方寸一隅宽广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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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阿殿，我是壮着胆子采用“非线性叙事”的。不是正叙，是三条时间线交错：1.现实（熹平五年到六年）2.过去（永煴十年到十一年）3.过去的过去（兴明十五年到十七年）。其中每段的叙述视角，我都是根据故事的可读性来调整，选取的最优解。
开篇是1，女主视角引入，切男主视角“蒙太奇”展现2，交叉着推进1，想以此引起读者对真相和雍羽秘密的好奇；再由窈窈视角回忆3，从3到2再到1，正叙窈窈的完整故事线。可以说“飘羽天涯无归”之前的所有文字都是在为之后做铺垫。
不知道大家是否有发现，就算是同一件事，从不同的视角出发，记忆点、故事细节和人物情感等都会不一样。前后文确实不是一种写法哈哈。比如小裴视角叙事，叙述方式会偏深沉稳重，像他本人一样少年老成，沾了点青春疼痛文艺范，而窈窈视角的文字则会更跳脱，更有种潜在的焦虑、精神紧绷，小黎视角的措辞除了破碎的美感，还蒙着一层黯淡的衰竭疲惫。
一开始定下的书名不是殿前欢。我想起个与众不同独此一份的名字。
把拟定的书名发给了我编辑，她回复了我一长串“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咳咳(^～^;)ゞ被我编嘲笑后，就满脸通红地收回了那个想法咯。
说来感慨。起初我只是做了那个梦，想写个王妃和将軍香艳的“背德文学”。
可当世界观一点点建立起来，当每个角色在我心中生长出血肉，当我发现自己无意中设置的起承转合竟然都能相对应上，当像妈妈们这样无数鲜活的女性跃然脑中，我才明白，比起“坏女人”撩拨“纯情小狗”狠狠“虐”他，我更想讲述的，是窈窈的信念坚定，窈窈的永不放弃，窈窈的触底反弹、一身韧劲儿；是小裴的此情不渝、忠贞赤诚，小黎的怀璧其罪、挣扎求生；是妈妈敢做“衔石填海”第一人，是妈妈就义前说“既然前无古人，那我就要做这丰碑上的第一笔刻痕”、“下辈子我还是要做女人。女人生来强劲”；是白芍自己淋过雨所以也要给别的孩子撑伞，临死前还惦念“保护孩子”；是昙璿组的“奋楫者不惧，朝发而暮至”……
阿殿是古言，言情小说，我确实给了她这个定位。上面那段话不是说在我心里裴窈美好的爱情就不重要了，而是除了爱情我还有很多想讲述的东西。至于为什么打从心底里想讲好女性故事却还离不开谈“爱”——我的想法是，爱很美好啊，我才不要剥夺我笔下女主“爱”与“被爱”的权利，谁规定内核稳定强大就必须要断情绝爱了，拜托，人是离不开亲情友情爱情的，真情实意的感情向来是我想歌颂的。摒除爱的联结去谈人类，很扯耶~
窈窈和小黎还有昙璿组等人对“弄人的造化”的反抗，是这本书的支点。女主是唯一核心。女主线又与男二线密不可分，所以小黎作为男二可能戏份很重几乎压过男主小裴，但这不重要，在我看来故事的可读性才最重要。最后我没写到男女主结婚，不是说他们之后就一直没名没份过日子了，我只是不想把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大团圆当结尾——既然想展现他俩的爱之深，那这个已经实现了，该写的点都写了，我们裴窈不需要用俗套的结婚生子来证明其感情深厚。
他们就是最天造地设的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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