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双份父爱
宋云禾将日录一页页翻过去,从早上看到下午,她在张懋修的日录中泪流不止。
日录从从张懋修的少年时期记录至今,几乎横贯了他的一生。
她仿佛穿透纸张看见了两个少年人的惺惺相惜,看到了他们的爱而不得,看到了他们的压抑和遗憾。
顾临擦拭着她的眼泪,没有劝她不哭,只是静静陪着她,让她拥有悲伤的权利。
“我以为,没有人爱我。”宋云禾哽咽道:“我以为我的出生是不被人期待的。”
她以为自己是不被人期待的,直到她看到了张懋修的日录。
其中一本发黄的日录始于十九年前,从她尚在腹中开始记录,到她牙牙学语,再到她慢慢长大,是一个没有成家的男子对她殷切的期盼。
他把无处安放的爱寄托在这个流着宋陶章骨血的孩子身上,比任何一个人更盼着她出生。
宋云禾反复读那字里行间要溢出的爱,张懋修对她的感情,甚至比宋陶章对她还要深上几分。
她没有得到母爱,但她得到了双份的父爱。
「景佑一十七年三月十六,陶章得一女,是夜,月满西津,遂名之曰满月,冀其若此明月之盛辉,毕生朗然,不为尘俗秽浊所侵,心怀暖阳……」
「景佑一十八年一月初七,满月儿咿呀学语,首吐清晰字音乃‘爹爹’,继而‘伯伯’,观其奋力发声之萌态,吾心甚喜……」
「景佑一十九年三月……」
「景佑一十八年五月……」
……
张懋修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到三日,已是连药也喂不进去了。
宋云禾坐在床边,在给最后一只袖口收边。
“好了。”她展开给张懋修看,开始做的时候张懋修还不像眼下这般瘦,对如今的张懋修来说有些大了。
张懋修捏着衣角摩挲,温和地笑了笑,说:“真好看。”
宋云禾准备叠起来,“我拿回去浆洗一下,干了就能穿了。”
张懋修捏着衣角不放,“我现在就想试试。”
“也好,要是不合身我再改改。”宋云禾语气随意,起身出门唤了石川进去,站在门口仰头忍了忍眼泪。
她知道张懋修为什么急着要穿,他怕自己再也穿不上了。
房中响起四轮车转动的声音,宋云禾调整好情绪,转头一看,眼泪顿时没能兜住,直接滚落下来。
那年张懋修去西津,正逢新岁,一匹料子裁出了三身新衣,而她如今长大了,一匹料子再不够做三身新衣,只够做张懋修和宋陶章的。
这像是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把生与死的人隔在两端,她再也穿不上和他们一样的衣裳,也追赶不上他们离去的脚步。
“别哭。”张懋修握住她的手道:“满月儿别哭。”
宋云禾回了他一个带着眼泪的笑,推着他到了院中。
今日日头正好,午后打在身暖洋洋的。
石川端来一个小马扎,她在张懋修身旁坐下来。
“世伯,人死了到底会去哪里?”
张懋修笑了笑,“你小时候就问过,不是说会去天上吗?”
她小时候以为自己的母亲已经死去,曾问过死去的人会去哪里,十几年过去,她仍然对这个问题充满好奇。
“那都是你们骗我的话。”
张懋修垂眸看着她,“我原先一直在想,要不要让你看着我走,原是不想的,所以总赶你下山去,怕见得多了会更加不舍。”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可我又怕你留有遗憾。”
一定会遗憾的,要是见不到最后一面,一定会遗憾终身,她已经在宋陶章身上应验了这样的遗憾,他不忍她再经历这些。
宋云禾抓住了他的衣摆,张懋修看着就想到了她小的时候,带她上街遇到陌生人夸她可爱,来摸她的脸,她也是这般害怕地抓住他的衣摆。
“不怕。”张懋修拍了拍她的手,道:“我们不会走远,要是想我们了,就去后山看我们。”
“可是我跟你们说话你们也不会理我。”宋云禾闷闷道。
“当然会理你,”张懋修温声道:“届时吹过山间的风,都是我和你爹回应你的声音。”
宋云禾抿了抿唇,好像这一年来她除了学会勇敢,就是一直在和不同的人道别,“世伯。”
“嗯?”
“你怪过我爹吗?”
张懋修低头看着她,“怪他做什么?”
宋云禾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背叛了你们的感情。”
一个娶妻生子,一个终身未娶。
“我感激他。”张懋修笑着说:“感激他最终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让我们拥有了你,也让我心中毫无负担。”
他们此生,从未真正在一起过,未曾越雷池半步。
他曾说过下辈子让我投身女胎吧,他和宋陶章都清楚这句话的意思,那时宋陶章只是沉默了许久,然后说女子比男子要辛苦,多是身不由己,下辈子还是我来吧。
宋陶章一生没有再续弦,他的感情,其实并没有比他少很多。
宋云禾轻轻伏在他膝头,像小时候一样,“我觉得如果是我,我做不到像你这样。”
“那你觉得我们恶心吗?”
宋云禾诧异,“什么要这么问?”
“因为很多人无法理解我们这样的人,多是为人所不齿。”张懋修想了想,道:“当初我们同在一个屋檐下,我看着你长到两岁,难免传出闲言碎语,他们就很厌恶。”
“那是别人,我左右不了别人的思想,但是我不会。”宋云禾肯定道:“我觉得你很伟大。”
她读完了张懋修全部的日录,看到的是一个男子从少年到青年的意气风发,再到中年突遭厄运的落寞与挣扎,也看到了他苦守一生的感情。
比宋陶章还要伟大,张懋修一生未娶,一生守着心中干净的感情,又因为那些闲言碎语,为了不影响宋陶章的前程远赴他乡,浪迹天涯。
他肯定每日都很想他们,所以不论走到何处,每年跋涉千里也要回去看一看,直到他的双腿再也走不动了。
他在残碎的人生中,依然坚韧地在暗处生长着。
她并不觉得恶心,只是好心疼好心疼他
“爹爹。”
张懋修一怔,“你叫我什么?”
“爹爹。”宋云禾又天真地说:“我没有娘,但是我有两个爹爹。”
她没有母亲,但他们给了她那样多那样多的爱,不少于任何双亲健在的姑娘,所以她一直那样有勇气坚强地活下去。
张懋修笑了笑,眼泪就掉了出来,有这一声“爹爹”,好像抹去了此生好多的遗憾。
他没有去擦拭,任泪水滴落面颊,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目光看向远方。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青衫少年,眉眼和宋云禾有几分相似,撑着伞从蜿蜒山道踏雨而来,目光和他撞在一起。
少年问:“懋修,雨大了,你走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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