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最后一课
她杯盏中的茶已见底,顾临又替她倒了一些,“喝口水再说。”
宋云禾喝了一口,道:“临安我们暂时回不去了,铺子你打算怎么办?”
鞭长莫及,顾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总让柳渡风的人帮忙并非长久之计。
“卖了吧。”
宋云禾沉吟片刻,“我有一个想法。”
“你说。”
宋云禾捧着茶,“全部并入柳氏,我们不参与经营,只需分红。”
顾临本就不善经商,这么做自然好,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
三日后,顾临去狱中见韩正清。
同是大理寺,上一次还是以阶下囚的身份离开,如今摇身一变,已是三品抚远将军。
今日周伯言不在,蒋颂贤坐镇大理寺,听差役说抚远大将军来此,躲在值房闭门不出,生怕撞见。
主要是他和林玠非但没有交情,还刻意给他使过绊子,在押送进京后故意在街上拖延时间,让他遭受百姓责难。
狱卒领着林玠进入大理寺狱,曾经的师徒二人隔着栏对望,却是一内一外换了个位置。
“林将军。”狱卒搬来椅子,恭敬道:“您坐这儿,卑职就在外头,将军有事喊一声便是。”
韩正清须发披散,牢中昏暗,他一生都是爱书人,这些日子日日看书,总想着临死前能多看些就多看些,于是眼睛越发不好了。
他看不清林玠,于是拖着坏腿慢慢往牢门口挪去。
顾临听着丁零当啷的锁链声,脸上看不出一丁点表情。
“你来了。”
行动对韩正清来说有些吃力,他挪到门口便席地一坐,习惯性想整理衣摆,才想起如今穿的是一身囚服。
“我想求你一件事。”
顾临已经知道是什么事。
他之所以决定来见韩正清,是因为判决书已昭告天下,处韩正清以极,其余家眷悉数流放或充为官奴。
“即便你不提,我也会想办法照料萦姐。”
韩正清点了点头,“你素来重情谊,我是放心的。”
他看着顾临,欲言又止,“你有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若非有事要问,否则顾临也不必亲自跑这一趟。
顾临目光扫过甬道,又看向另一侧。
韩正清立刻道,“这里没有旁人,你问吧。”
“你在狱中时,真的是汝南王派人杀你?”
韩正清目光亮了一瞬,好似意外,又好似这个问题理所当然。
“是与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需要它是,并且还有别的人希望它是。”
当初不论韩正清说什么,所有的话都只是一面之词,所以他一直在等,等汝南王心虚按捺不住,亲自递上证据,谁知汝南王倒不算太笨,一直未曾动手,那么这个局只能由韩正清自己想办法来圆。
还有人,会是谁呢?
顾临很快想到了一个人,随即目色一凛。
韩正清忽地笑了起来,知道他一点就透,低声道:“皇上想要汝南王死,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汝南王一死,梁国的血脉就此断绝,这才是彻彻底底的结束,永绝后患。”
顾临皱眉,“留下汝南王是为了彰显宽容,笼络民心,如今民心归顺,汝南王便彻底没有了价值。”
韩正清撇开散乱打结的头发,“此乃其一,你年少入营,于朝堂了解甚微,这里虽无金戈之声,但尔虞我诈的激烈不亚于边境烽火连天的斗争。”
“其二是用于稳定局势,你当真以为旧朝大臣是如此容易归顺的?只有他们的皇上归顺,他们的忠君爱国才显得毫无意义,若是汝南王当初以死殉国,你想想。”
“大启和旧梁人绝不会如此轻易融合。”顾临说。
“正是。”韩正清习惯摸着胡须,“之前不论汝南王如何死法,都有人会怀疑到皇上身上,如今正是皇上最乐见其成的结果,让汝南王‘众望所归’地死去。”
所以皇上不需要汝南王入京,若是汝南王忽然有了点骨气,以死明志,反倒会令征平帝失了民心。
“如今这样是最好的结果。”韩正清幽幽道:“我心知即便我今日不言明,假以时日,你亦能想明白今日之局。”
他顿了顿,面色陡然变得凝重,“但这正是我今日想要与你说的话,我怕你因此局陷入执念。”
“帝王心思深沉,但并不意味着他不是一个好皇帝,需知,为君者居高位、理万机,思虑深沉或为掌控全局、权衡利弊之举,绝非评判帝王优劣之单一凭据,你既入朝堂,退无可退,当审慎看待,勿入歧途。”
顾临双唇抿成了一条线,他没有想到韩正清见他最后一面,说出的却是这样的话。
“再思,我且问你,从古至今,王朝更迭如江水洪流,放眼千古,提出两国臣子等而视之的君王何其多,又有谁真正地做到了?又有谁做到无论新旧朝臣,有才者皆得以重用?”
顾临沉默,答案是没有。
韩正清换了一个姿势,继续说:“无论是整顿吏制,还是推行新政,皇上皆以雷霆手段贯彻始终,毫不拖泥带水,万难亦从未退缩。如今群臣兢兢业业,皆因圣上之威德与果敢,此等功绩,纵观古今又有几人能及?”
也曾有君王任用旧吏,减轻赋税等措施,古来却从没有一个帝王能做到极致,但征平帝做到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韩正清语气显得有些急促,“皇上乃明君,此番你虽觉在局中受了圣上的筹谋安排,但万不可因此而生疏离之心,心怀怨怼。”
“皇上在引着我们走向从未有过的盛世。”他突然伸出栏杆一把抓住顾临的手,“这盛世我看不到了,但绝不会止步于此,绝对不会!你还年轻,你尚有一搏之力!”
他仿佛忘记了身体的疼痛,腐可见骨的伤痕在此刻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他的目光自入狱以来第一次在牢中亮了起来,脏污的外表被亮光冲淡,一时间竟显得那样神采飞扬。
往昔岁月如走马灯般闪现,顾临觉得他们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他们凭窗坐于书斋,韩正清为他授课的时候。
他垂眸看着那只皲裂的手,这只手曾教他读书习字,曾给他下药,将他推入深渊,又将他拉起。
恨与敬纠缠,他已分不清孰多孰少。
“记住了吗?”
顾临缓缓点了点头。
这一瞬,韩正清落下泪来。
这是他作为先生,此生给他上的最后一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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