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0 章 逃将之耻
一只臭鸡蛋砸在林玠头上。
像是丢入平静湖面的一粒石子,咒骂声在人群中如涟漪般扩散开。
“懦夫!鼠辈!贪生怕死的东西,林将军血洒疆场,何等壮烈,祖宗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逃将之耻,铭刻于史!”
“畜生,你手上沾了多少咱们大启将士的血?”
“堂堂将军,畏战弃城,你必遭天谴!”
……
烂菜叶,臭鸡蛋如雨点般朝着囚车飞去,一块石头擦着顾临的额角飞过,鲜血缓缓渗出,他只是轻轻地闭上了眼,安静地听着那些谩骂声。
二楼凭窗处立着一位素衣的少女,她手指紧紧扣住窗棱,指甲掐出了血也恍若未觉。
宋云禾静静地看着囚车里的林玠。
他八年前出征时应当也是万人空巷,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带着护家卫国的愿望而去,而今归来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这里谩骂打砸他的人中,有旧朝人,也有新朝人。
为什么?她不懂。
为什么一个曾为国征战的少年要经历这样的东西?为什么所有人都容不下他?只因他没有在那场大战中死去吗?
可他明明是这世上最应该活着的人!
那些话是凌迟的刀,即便顾临闭上眼,也一刀一刀扎在他身上,砸在他身上秽物根本不值一提。
都说他是罪人,听得多了,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罪,却又想不出罪在何处。
在他将要将自己重新坠入深渊里时,他在闭目中看到了一双眼。
一双清澈坚定的眼,在深渊的入口温柔地看着他,轻声对他说:
“顾临,不要坠下去。”
顾临重新睁开眼,他慌乱地看向四周,生怕她会出现在这里。
颈枷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他看不到身后,只能把目光扫向拥挤的人群,看过那一张又一张陌生、愤怒、谩骂的脸,又抬眸看向楼上。
宋云禾猛然撤身躲到窗后,她背靠着墙难以呼吸。
他曾替她挡去所有袭向她的风雨,可如今她甚至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因为她知道如果这样,他会远比此刻更痛。
听着谩骂声远去,她才重新看向长街。
囚车已经驶远了,但谩骂和打砸仍未停止。
林玠是要犯,大理寺少卿蒋颂贤今日亲自来交接。
入城后一直是蒋颂贤在前方压队,故意拖着步调将押送囚车的队伍压得很缓慢。
韩正清看不下去,道:“囚犯既已入京,还是该尽快押入大理寺牢中才稳妥。”
蒋颂贤看了韩正清一眼,依旧不慌不忙,“韩大人急什么?犯人既已交由大理寺,大人的职责便已暂告段落,后续诸事皆由我大理寺依规处置。”
蒋颂贤也是旧朝官员,韩正清自然看得出他此番让囚车队伍缓行是故意折磨林玠。
他还不能再开口,否则入了大理寺狱,蒋颂贤对他的不满仍会算在林玠头上。
他于旧朝大臣和新朝大臣之间皆是边缘客,今日不论派谁来此,多半都是一样的结果。
“韩大人。”蒋颂贤指了指身后,道:“这叫民愤,得让百姓把心中缘分宣泄出来,如此方能抚平众怒,也让世人知晓叛逃之徒绝无好下场,以儆效尤。”
韩正清咬着牙笑了笑,道:“蒋大人说得在理。”
韩正清不欲与蒋颂贤起争执,正要离开,蒋颂贤又道:“韩大人刚正不阿,大义灭亲,回头只怕皇上还有厚赏。”
韩正清哪能听不出他的嘲讽,他在袖下握紧拳头,回头看了一眼囚车便不忍再看,转身离开。
……
天气渐冷,屋子里已经烧上了炭炉。
这几日余羡好一直陪着宋云禾,想让她想开些,不时挑些笑话来讲给她听,她似乎很平静,偶尔听到好笑的也会跟着笑上一笑,白日里就着日光坐在窗前看书,晚上也睡得很早,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我娘今日说的那些话你别在意。”余羡好说:“你知道的,她向来是那样,一天闲得没事干,操心这操心那的,我两个嫂嫂都被她烦透了。”
宋云禾翻过一页书,停下来道:“伯母是关心我才会操心我终身大事,我不会不知好歹。”
余羡好有些愧疚,“我娘跟我说去年你爹出事,她原是想找你的,但我那两个杀千刀的哥哥不让她去,所以才让你流落街头,她后来一直内疚,所以如今才想着替你找个好人家弥补。”
“我没有流落街头。”宋云禾笑起来,“我有一段时间住在巧月家中,怎会流落街头,你回头和伯母说清楚,不必内疚。”
“哎,你就是人太好了。”
余羡好又在宋云禾处腻歪了一阵才离开,出了门又在院门口站了一阵,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又跑到江洵直的书房。
江洵直正准备春闱,日日都在温书,她不好打扰,随手拿了本书找了个角落待着,安安静静地翻。
她向来是活泼灵动的,一张嘴一天叽叽喳喳跟喜鹊似的,停不下来,她这样安安静静反倒让江洵直不习惯。
江洵直时不时看她一眼,一本书被她打仗似的翻过去,又重新拿一本,手边已经堆了一摞。
江洵直看不下去,搁了书朝她招手,“过来。”
余羡好把书扔在一边,朝着江洵直走去,江洵直将她捞过来,问道:“怎么了?愁眉苦脸的,和宋小姐吵架了?”
“怎么可能。”余羡好白了他一眼。
“那你愁什么?”
余羡好捋着袖子,“我也不知道,感觉云禾怪怪的。”
江洵直想了想,“哪里怪?”
“哪里都怪。”余羡好道:“她能吃能睡,胃口好得不得了,瞧着近来还养胖了些,今日她还跟我说她胖了四斤。”
“这不是很好么。”江洵直笑了笑。
“可是这不对劲,你还笑得出来,不许笑。”
余羡好摁住他的脸,把他的笑容压回去,道:“不该是这样的,我们都那么担心,连你都打听过大理寺审案的进程,可是她从来没打听过,也从来不提,就好像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林玠这个人。”
江洵直不由严肃起来,“听你如此一说,倒是也对。”
余羡好急得都快哭出来,拽着江洵直的领子直摇晃,“洵直,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呀?你说她是不是想不开要陪林玠一起死?然后现在是在死之前吃点儿好的。”
正经话都被她说得有些好笑。
江洵直道:“你是她的手帕交,你都看不明白她是什么打算,我就更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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