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 斩首还是凌迟

顾临垂眸看了看她的脸，又看向黎明未至的东方，“从前没有那样的心思。”

而今有心观景，却时日无多。他将剩下半句话化成苦涩咽入喉中，最后的日子，他想要陪着她，不，想让她陪着自己，总要留下些永生难忘的回忆。

“要是下雪后再上来就好，雪后初霁，一定很美。”

顾临很想要如往常一般给出承诺，但他没有开口，承诺越多，失望越大。

“看。”他贴着她的面颊，让她面向东方。

宋云禾抬目看去。

墨蓝色的天际被撕开一道口子，柔光似缕，穿过重重云霞而来，映着翻滚的晨雾将大地起伏的脊梁唤醒，缭绕的白雾流淌在起伏的山间。

“是红日。”宋云禾迎着晨曦微眯起眼，开心道：“你知道定安民间有一种说法吗？”

顾临看着她被霞光映红的脸，太过久远的事，他费了些功夫才从记忆里翻找出来。

“红日代表丰收？”

“不是。”宋云禾说：“红日代表新生，看见红日，所有的艰难困苦都会过去。”

顾临笑了笑，“是吗？倒是个吉兆。”

……

顾临不再下山，日日在山上陪宋云禾，偶尔山下铺子里的掌柜上来对账，他倒也不赶人，大马金刀往旁边一坐，什么也不干，光是看着就让掌柜直冒汗。

就这样到了八月中，山下来人传信，那日一切都很平淡，宋云禾送他到山门前，顾临只身下山去见韩正清，傍晚又回到山上。

明日是中秋，他向韩正清多求了一天，团圆日实在不舍得让她形单影只。

中秋那日一早，他便带着宋云禾下山。

中秋集市很是热闹，他们看了杂耍，吃了宴席，放过水灯，这才踏着月色回到山上。

已是深夜，宋云禾侧躺在床上，顾临坐在脚踏边，看着她慢慢闭上眼，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顾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拨出一缕来，静静地坐在原地编成了小辫，匕首一过，那缕黑发静静躺在他掌心。

他出神地看了片刻，这是他此生第二次割断她的头发，若有幸能有第三次，那便是结发为夫妻。

顾临把头发塞入荷包，放在胸口贴身处，取出早就雕刻好的玉佩放在她枕边。

他放的是两块，如若能回来，他便取回一块，如若不能，若她觅得良人，便当作是他的贺礼。

顾临仔仔细细凝着她的脸。

想着府邸有了，铺子有了，有三个忠心的丫头陪着她，至少不是孤身一人，叶冲那里他也交待好了，叶满也快长大了，他带大的孩子，长大了也定然会护着她，不至于让她受人欺辱。

还有什么呢？顾临又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想得心口一阵阵抽痛才想起来漏掉了什么。

还怕她会哭，是真怕她哭，舍不得。

窗口隐约透进些晨光，卯时已至，顾临倾身吻了吻宋云禾的额头，然后他艰难起地站起来，脚下像灌了铁水，沉得抬不动脚。

最后看了一眼山门，马蹄声踏着晨间的水雾离去。

顾临一口气奔出很远，不知为何，他恍然惊觉般回过头，忽然狠狠勒住了缰绳。

马儿嘶鸣一声，前蹄重重落地，霞光万丈洒落在山岗，那人一身素衣，衣袂在风里翻滚，鬓间还别着一朵丧期的白花。

明明离得那么远，他却好似看清了她悲伤远眺的眼睛。

顾临眼睛模糊得一下就看不清了，他垂下头，一夹马腹，马蹄声再起，晨雾里再不见少年的身影。

……

几日后，囚车已出了临安境内。

韩正清知道顾临不会逃，所以没有上枷，囚车逼仄，韩正清打过招呼，押送他的人允他每日下地活动两个时辰。

“此番押送你回京，尚未对外透露你的消息。”韩正清站在囚车旁道：“但消息瞒不住，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顾临屈着一条腿坐在囚车里，“做好什么准备？斩首还是凌迟？”

韩正清道：“消息传出去，恐怕有很多人想要你死，这一路危险重重。”

顾临懒散地靠着木栏，“这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事了，要犯若死在途中，该是皇上向你问罪。”

“我自然知晓，”韩正清忧心道：“但是你愿意死在途中，死在不知名的人手里吗？”

这一次顾临没有回话。

“至少死也要死得远一些吧，别得离临安太近。”

韩正清直戳顾临心窝子，抖了抖袖子走了。

他们沿途在赶路，遇到驿站也没有歇下来，晚上只能露宿野外。

次日一早，晨雾尚未散去，押送的队伍又要出发。

马车前后都有官兵押送，囚车行驶在连绵亘悠长的官道上，车后是车轮和马蹄扬起的尘烟，掩去了来路。

但顾临一直看着，好像穿过这道尘烟就能回到临安，不知道宋云禾如今怎么样了，丧期未过他就丢下她一走了之，恐怕这辈子她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心里哽得难受，又觉得这样也很好，至少他不愿让她替自己收尸，她已经送走了身边那么多人，顾临不愿她再经历那样的苦楚。

官道依山而建，盘桓在一个又一个起伏的山间，顾临能看见前方弯曲的路，像一条游走在山间的巨蛇。

他闲闲看了一会儿，换了个方向避开迎面的朝阳。

囚车绕过一个大弯，他目光落在远处，远处他们走过的那条山道上行驶着一辆马车，车辕上的车夫戴着斗笠，身形有些熟悉。

顾临盯着看了片刻，猛地扑向木围栏，定定看着那边。

一旁的差役被他吓了一跳，“干什么呢？一惊一乍的。”

顾临双目死死盯着马车的方向，胸口起伏，囚车转过山道，那辆马车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他在囚车里又转了个方向，可惜再也没有合适的角度的看见那辆马车，对方也始终没有超越。

他死死抓着木栏，牙关紧绷。

“你干什么？坐回去！”差役赶忙离马车稍远了些，生怕他扑上来抓住自己，杀一个垫背。

顾临沉了口气，道：“能否劳烦替我去看看后面那辆马车上拉的是何人？”

连日奔波，差役才懒得替一个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办事，“不去，你别忘了你是个囚犯，是死囚！”

“那劳烦替我叫一叫韩大人。”

差役：“……”

韩正清这一路对他多加照顾，要是他把韩正清喊过来，估计还是得去看。

差役讪讪道：“行，那我就替你瞧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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