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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8 章 他们倾慕彼此


“你爹和钱忆霜自幼相识,陶章六岁入学堂,钱忆霜是学堂先生的女儿。”

张懋修道:“但并非所有的相识都能成就一段青梅竹马的佳话,一直到了议亲的年龄他们也没有对对方产生感情。”

“那时世伯也同在学堂?”宋云禾问。

张懋修缓缓颔首,继续道:“钱忆霜算是出身书香门第的闺秀,钱先生也教会她识字,她便不同于其他的邻家女,她在书中看见了天地,于是向往起了自由,也就是那一年,她遇到了叶宛的父亲,她那时太过年轻,以为那便是快意人生,但她父亲不可能同意,两家父母商议,订下了和爹的这门亲事,你爹其实曾拒过婚。”

“为什么?”宋云禾问:“因为他知道大夫人心里有了别人?”

张懋修摇了摇头,“因为,我们倾慕彼此。”

宋云禾热度还未完全退去,感觉脑子转得很慢,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睁大眼睛,笔直地看着张懋修的侧脸。

张懋修不敢去看她的眼神,他见过太多怪异的眼神,他怕宋云禾也会这样看待自己。

很奇怪,听到他们倾慕彼此,宋云禾震惊之后竟完全没有觉得有任何问题,就好像事实本就该是如此,他们本就该相伴一生。

“所以我爹为什么后来同意了?”

“原本他没有答应。”张懋修许久都没有说话,他看着窗口的水柳发愣,过了许久才道:“是我,是我求了他。”

宋云禾缓缓坐直,“为什么?”

张懋修没有看她,也没有停顿,因为一旦停顿,他或许会失去继续说出真相的勇气。

“我们倾慕彼此,陶章不愿成亲,但你祖母一个人将你爹拉扯长大,唯一的心愿就是看他成家立业,你爹那时已经登科,成家立业完成了一半,只剩下成家。”

“但他不愿以此诓骗一个女子,所以他对钱忆霜坦白了我们的事,于是他们达成了交易,她嫁给陶章,约定育下一子便以此脱身。”

“老太太那时身体已经不行了,其实,老太太是没有见过你的,你尚在你娘腹中她便走了,不过走得很安详,她以为你是个男孩儿,了却了此生最后的心愿。”

他娓娓道来的是一桩难以启齿的陈年旧事。

宋云禾将他断断续续的话语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一个向往自由的姑娘和一个要报养育之恩的少年完成了一桩交易,姑娘产下一女后死遁,去奔向她向往的生活,少年不负养育恩,让自己的母亲死而瞑目。

这是一场两全其美的交易,可这里面,一直穿插了一个人。

“原来如此。”宋云禾垂下眼。

“满月儿。”张懋修担忧地看着她,“这是上一辈人的孽缘,不关你的事,你想认她便去认,不想认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逼你。”

张懋修又道:“羊羔跪乳,乌鸦反哺,皆缘亲恩深植,既未以慈爱哺养,你也无需困于生恩之枷。”

“我没有想过要认她。”宋云禾道:“我只是有点难过。”

她明明觉得自己不在意的,可得知真相,还是难免心生难过。

她的出生是宋陶章不得已而为之的孝道,也是大夫人逃脱枷锁去和喜欢的人生活的一条途径,所以她生下她就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她甚至可以想象大夫人怀着她时每日殷切的期盼,期盼她快些出生不是因为身为母亲,而是想要快些丢掉她这个累赘逃离这里。

宋陶章骗了她,骗她说你母亲非常爱你,离开的时候非常不舍,让她觉得自己被诚挚地爱过。

原来,她生下来就被母亲所抛弃,并不是如宋陶章所说,在爱的期盼里出生。

“世伯,您和我爹,你们……”

张懋修似乎猜到了她未曾出口的问题,他摇了摇头,道:“我们这一生,从未越过雷池。”

宋云禾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落泪。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她觉得这个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很悲哀,看似每个人都得到了圆满,实则每个人都有遗憾。

张懋修掀开膝上的毯子,取出东西放在她的被子上。

宋云禾翻开一页,那是一页日录,她立刻看向张懋修,张懋修朝她颔首,轻轻拍了拍,道:“这里面有完整的故事,你若想要知道,可以看一看。”

他转动四轮车离开,石川正在门口等候,推着他回到了自己院中。

“日头正好,”石川说:“在这晒晒太阳吧。”

张懋修在晨曦中抬起头,说出一切,整个人仿佛轻松了许多,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终于落地,他似乎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我昨夜梦到了陶章。”他说。

石川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张懋修继续说:“他说对不起我,不过就快来接我了。”

两人沉默许久,张懋修忽然道:“我醒来一直在想,我此生可有对不住何人,回头想想唯一对不住的人竟然是你。”

石川蓦地僵住,他握住把手的手青筋尽显,竟在微微颤抖。

张懋修温声道:“我似乎没有对你说过抱歉,抱歉,石川。是我太需要一个倾诉的人,所以对你从小讲我们的那些故事,才让你走上了这条歧路。”

他太迟钝,亦或是冷面的少年将自己的感情隐藏得太好,等他发觉少年不为人知的心意时,已是回天乏术,再也无法改变。

“歧路?”石川冷冷道:“为什么这条是歧路?”

张懋修温声道:“不为世人所接受的,即为歧路。”

石川咬了咬牙,“谬论!是你们自己没有勇气走上那条路,便觉得那是歧路,如果是我,我与喜欢的人两情相悦,不论他是什么,即便是鬼,我都要去闯一闯阎王殿。”

张懋修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间有些羡慕,羡慕他一往无前的勇气。

“我给你留了些银子。”张懋修说:“等我死了,你既想去浪迹天涯,那便去吧,往观高山沧海,畅意抒怀,莫负此心。”

“你又开始说要死的话了。”

张懋修看着他笑了笑,道:“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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