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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5章 画龙


下方如同梳篦刮过地面的密集脚步声、廒仓大门被依次粗暴推开的“吱呀”声、兵丁的呼喝声不断传来。

片刻之后,苏朝槿抬眼:“若走这条‘阴私路’,从延庆出发,怎么走?”

荀三爷显然对这条路线烂熟于胸,不假思索地回答:“出延庆东北门,不走官道,先入老君山废弃的樵采小道,昼伏夜出。第一处难关是‘寡妇渡’,那里有巡检司常年设卡。她要么贿赂渡夫偷渡,要么冒险在深夜泅渡冰冷的白河。过了河,进入燕山丘陵,需在‘饿狼峪’、‘鬼见愁’两处险地择一而过,那里常有山匪,却也便于藏身。最后便是最难啃的骨头——‘一线天’关隘,那里驻有边军,查验最严。”

说到这里,他语气转沉:“可是,苏姑娘,我们能想到的,夜钤和他背后那些老谋深算的阉党,岂会想不到?他们必会在通往这条‘阴私路’的每一个关键节点上,设下重重关卡,甚至派出高手伪装拦截。而且……”

他望向下方如同巨兽匍匐的廒仓群:“我最担心的是,以夜钤此刻展现出的决心与调动的力量,江知意……恐怕活不过今晚。她根本走不出这座粮仓,或是走不出延庆县城。”

粮仓大门处,那名先前如铁塔般魁梧的黑龙卫首领,正沉声呼喝,指挥着大队人马。

随着他的指令,上百名黑龙卫高举火把,如同流淌的火焰之河,迅速向粮仓两侧围墙跑去,每隔五十步便留下一人持火把肃立,火光连成一条严密的封锁线,将整座粮仓围得水泄不通,连只鸟雀都难以悄无声息地飞出。

那名守仓的把总在王命旗牌前终究不敢硬抗,大手一挥,粮仓沉重的包铁木门被彻底推开。

夜钤抬起右手,做了一个简洁的手势。

“沙……沙……沙……”

令人牙酸的细响中,涌入仓区的上百名密谍司缇骑动作整齐划一,用特制的细沙袋瞬间捂灭了手中火把,只余远处围墙上的黑龙卫火把提供照明。

他们则齐齐抽出了腰间佩刀,刀刃映月,寒光如霜。

看这人数与气势,怕是将此刻延庆县城内能调动的所有密谍司与黑龙卫精锐,尽数压在了此处!

夜钤一马当先,策马直奔那些位于廒仓之间的低矮建筑。

正是荀三爷之前提到的“气死鼠仓”所在。

他每至一处,便有两名缇骑下马,破门而入,细细搜查。

第一座,没有。

第二座,空无一物。

第三座、第四座……

直到第九座。

夜钤策马停住,残月面具微微转动。

他抬起手,身后数名缇骑立刻持刀上前。

门轴发出“吱呀”轻响。

“轰!”

屋顶炸开一个窟窿!

瓦砾纷飞中,一道瘦削的身影如轻烟般冲天而起!

那人全身笼罩在一件宽大的灰色旧袍里,但跃起时惊鸿一瞥的面容,柳眉杏目,鼻翼右侧一点浅褐小痣,不是江知意又是谁!

只见她面色沉静,并无惊慌失措,于半空中腰肢一拧,足尖在尚未落尽的碎瓦上轻轻一点,竟借力再次拔高,毫不犹豫地朝着粮仓后方疾掠而去!

身法之轻灵迅捷,远超常人想象!

夜钤在屋下抬头,残月面具上看不出表情,只从鼻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他足蹬马鞍,整个人便如一道离弦之箭,朝着江知意遁走的方向激射而去,速度竟比先前的江知意还要快上一线!

“在那边!”

“追!”

黑龙卫千户怒吼:“放箭!”

弓弦齐响,箭雨蔽月。

仓区内顿时炸开锅!

眼看如飞蝗般的箭矢撕裂空气,带着尖啸朝半空无处借力的江知意攒射而去——

最前排数十支狼牙箭已距她后心不足三尺,箭簇寒光映出她飘飞的衣袂!

她竟头也不回,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

就在那片致命寒芒即将刺入肌骨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嗡——!”

一道甜腻焦香的气息如热浪扑面!长街另一头,金光炸裂!

滚烫糖浆冲天而起,瞬间在月光下凝成一条金龙。

长逾三丈,鳞片是拉丝的琥珀,利爪是滴落未断的糖珠,龙脊蜿蜒蜿蜒如真,每一寸都在火光下流淌着黏稠的光泽!

唯双目空洞,未点睛,故龙威赫赫,却无神魂。

它来得太快!

龙首一摆,糖须如鞭抽向最先抵达的箭矢。

“啪!”

箭杆撞上糖壁,竟未穿透,反被黏住,糖液迅速包裹、冷却,“咔嚓”一声脆响,箭羽连同铁簇一同碎成晶渣!

龙身顺势一旋,千百支箭如飞蛾扑火,尽数陷进滚烫糖浆之中,有的被缠成糖葫芦串,有的在高温下木杆焦黑冒烟,铁镞软化变形!

金龙咆哮,未等众人反应,龙尾已挟千钧之势横扫而下!

“轰——!”

滚糖泼入人群,一声巨大的闷响!

被扫中的兵卒先是感到一股灼热扑面,随即胸口如遭熔岩浇灌,如稻草飞起。

糖浆虽已半凝,余温却足可烫穿皮甲!

一人甲胄被糖液黏住,挣扎时竟连皮带肉撕下;另一人被龙尾扫中腰肋,整个人弯成虾状,口中喷出混着糖丝的血沫,倒飞出去时还在空中拉出一道黏糊糊的金线!

龙吟震颤,嗡嗡钻入耳膜,直刺脑髓,战马双目翻白,前膝一软,“噗通”跪地,屎尿齐流!

火把尽数熄灭,唯余糖龙熠熠生辉,映得仓场如幻境。

箭雨溃散,追兵阵脚大乱!

江知意身影恰好力竭下坠,足尖轻点龙脊一处凸起的糖瘤,那糖瘤竟微微下陷又弹起,如活物般托她一送!

她借力飘然向前,稳稳落在长街尽头一人身后。

那人立于长街尽头,身旁不过一方三尺见方的糖画摊子,地上支着小铜炉,炉火将熄未熄,锅中糖浆温吞地冒着细泡,映出半片残月。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身形清瘦,发髻松垮,几缕散发垂落额前,被夜风吹得贴在颊边,像是刚从梦里被人拽出来。身上那件葛布短打洗得泛白,肘部还打着一块靛蓝补丁,袖口沾着几点干涸的糖渍,如同星屑落在旧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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