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0章 硇砂

幸好，程仵作父子的心神全在针痕上，并没有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而是不认同道：“对针灸来说，这伤痕过于大了。”

童仵作心知以宋英的医术，辨认针痕定然比他们更加准确，当下取了一根银针递给她。

宋英捏着银针，从伤痕处浅浅插入，略微探了探，道：“这针太粗了，应该是用的毫针。”

“不可能！”程仵作更加不相信了，毫针是九针中最细小的，细如毫毛，怎么可能留下这么大的针痕？

童仵作又递给宋英一根银针，她扫了眼，“还是有点粗。”

“这已经是我们验尸针中最细的了。”

宋英蹙了蹙眉，将就着用了，她沿着伤口的位置小心翼翼刺入，又细细比对针身与伤痕，肯定道：

“确实是毫针留下的针痕，不过是个新手，反复戳刺，导致针痕较大，久未愈合。

她死时嘴角异常拉咧，导致面部皮肤拉扯，针痕也被拉扯得大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通常来说，针灸后一个时辰内，针痕便会消失。这伤口，莫非她在死亡前一个小时内做过针灸？”

“不可能！她的死亡时间是亥初，又是后宅女眷，没有要命的病情，谁会让大夫在这个时候针灸？”

宋英也想起死者“中邪”是在睡前卸妆之时，这点确实很奇怪，她肯定道：“我很确定，这伤痕就是针灸留下的。”

童仵作相信她的判断，想了想，“如果是针灸，便不止这一处穴位，即便这一处是下针的第一个穴位，用针者不熟练，反复戳刺导致针痕过大。

但毫针细小，再怎么样留下的伤口也大不到哪里去，这说明死者死亡时，距离针灸的时间并不久，其他已经愈合的针痕，可能也只是表面皮肤愈合，以热醋敷之，应该会显露出端倪来。”

程仵作点头，“老吴，去煮些醋来。心娃，你去找捕头问一问，死者当晚有针灸过吗？”

程小仵作应了，放下尸格离去。

等看庄夫煮好醋送来，两位仵作齐齐动手，以汗巾蘸热醋，遍敷死者面部。

宋英虽不通仵作之术，但医理相通，她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人死之后，血脉凝滞，血液不再流动，渐渐沉积于身体低处，形成暗紫的尸斑。

而热醋敷面，正是借醋之辛散、热之温通，使淤滞的血液短暂流动，显露出原本难以察觉的痕迹。

童仵作以为她不懂，细心地解释道：“活人之血，遇热则行，如江河奔涌；死人之血，遇热则显，似冰下暗流……”

在他说话的时候，程仵作揭开了那方滚烫的醋巾，只见死者原本青白的面容竟泛起诡异的红晕，恍若回光返照。

更骇人的是，死者两颊以及鼻翼两侧赫然浮现出一团团紫斑，边缘如刀刻般锐利，在红润的底色上显得格外刺目。

程仵作瞳孔骤缩，失声叫道：“真的有问题！”

童仵作则迅速拿起柳叶刀，划开一处紫斑，一团暗红血污缓缓渗出，粘稠如隔夜的米粥。

“莫非是窒息而亡？”程仵作皱眉，又摇头，“可死者未舌抵齿，全身也无弥漫淤青。”

他俯身细查，指尖轻触紫斑，“寻常窒息者，当七窍淤血，面色青紫，此女却只在阳明经循行之处现淤斑……”

童仵作手腕一翻，银针尖上挑着一团暗红淤血，轻轻抖落在白瓷盘中，他两指捻着银针，将血污在白瓷盘中缓缓铺开，瓷白衬着暗红，格外刺目。

宋英俯身凑近尸体，以仵作针拨开淤血流出的地方，想看看是否是疾病导致的淤血凝聚。

忽而，她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丝微弱的光亮，一闪而逝。

“咦？”她偏过头，看向童仵作手中的白瓷盘，“血里面好像有东西！”

“确定？”童仵作精神一振，不等宋英细说，端着盘子快步走向窗边。

阳光透过窗纸洒落，他手中的银针在血污中细细翻找，很快，针尖便触到一点硬物。

他迅速将之挑出，置于白瓷盘边缘干。

在未被血迹沾染之处，那晶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惨白色，细碎如砂，却又比砂砾更为晶莹。

宋英折身回去端来一碗清水，童仵作将之放进去，本想洗净血污，不想晶粒一入水，竟如春雪遇烈阳，眨眼间消融无踪，只在水中留下一丝浑浊的痕迹。

“遇水即化，却在血中凝而不散……”宋英蹙着眉，指尖轻叩碗沿，“莫非是硇砂？”

“硇砂？”童仵作望向她，“有毒吗？”

“剧毒，”宋英声音沉沉，“硇砂入水则消，入血则泣，性烈如焰，若入血脉，会使血液粘稠如胶，堵塞气血运行。

普通地方也就罢了，若是关键穴位血管堵塞，人也就……”

她回身望向尸床上的死者，“不过，有一点很奇怪，硇砂会腐蚀银针，一看就有毒，死者为何还会让人继续给自己针灸？

另外，针刺之处该有枝状淤痕蔓延，如同寒冬枯枝，我刚才检查过了，死者面上并没有。”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忽而想到了什么，“难道用的是金针？”

“我们先确认是否为硇砂。”程仵作舒了口气，这位小妾很得刘员外宠幸，不肯相信她是中邪而亡。

即便是过年期间，也时不时到县衙催促验尸结果。

如今可算是有眉目了！

回到尸床边，再次以热醋巾确定紫斑的位置，而后划开紫斑，果然每一处紫斑的位置，都找到不少白色晶粒。

经过辨认验证，确实是硇砂无疑，还是极为纯净、毒性很强的白硇砂，皮肤仅是接触，都有灼烧感。

正午时分，程小仵作带回了消息，死者在死前确实针灸过。

原来，刘家后宅争宠成风，这小妾为博宠爱，不知从何处听得金针驻颜的秘法，又因身处内宅不便，特意让贴身丫鬟找大夫学了几天针灸手法，专为她一人施针。

童仵作直呼荒谬，“医道精深，岂是随便学几日就能上手的？真要这么简单，那些药童哪还需要学个七八年都出不了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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