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鹿儿岛和约

死寂。

只有烛火在空气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德川家光闭上了眼睛，那张年轻却被权力刻画出威严的脸上，肌肉在痛苦地抽搐。先祖的英灵、武士的尊严、幕府的体面……无数怒吼在他脑海中轰响。然而，酒井大军深陷泥潭的绝望画面，大乾舰队冰冷的炮口，以及江户城下暗流涌动的危机感……像冰冷的铁箍，一点点勒紧他的咽喉。

良久，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所有的波澜似乎瞬间冻结，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封般的决绝。

“依卿所奏。”家光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冷酷，“使者……需极其老成、慎言、善应变之人。所许之利……务必……”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咀嚼自己的血肉，“守住底线！然……可允其在我扶桑得一立足之地！换取其……中立，乃至……有限度的协助剿灭青木逆贼！”

御所外的寒风似乎更猛烈了，拍打着厚重的门窗。幕府内部经过一番激烈到近乎白热化的争论与权衡，最终，谱代重臣井伊直澄，这位以老成持重、辩才无碍、深谙进退之道著称的老狐狸，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他将作为正使，携精通汉学的副使，怀揣着德川家光饱含屈辱的亲笔国书与一份沉重的厚礼清单，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秘密登上了一艘不起眼的关船，驶向西南方那片被钢铁巨兽盘踞的海湾——鹿儿岛湾，去叩见那位年仅二十岁，却手握帝国权柄、搅动扶桑风云的年轻总督——余乐。

……

鹿儿岛湾，怒涛拍岸，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与海面黏连在一起，吞噬了远处的天际线。在这片被战火熏染过的海域，两支钢铁巨兽静静锚泊，如同蛰伏于深渊的海龙王，无声地宣示着无可匹敌的力量。

东侧，是南洋水师都督孟北鸣的旗舰——“靖海”号。

这艘巍峨巨舰饱经风浪洗礼，黑色的舰体上布满细密的盐霜和历史的擦痕，威严中透着沧桑。高耸的三联装烟囱喷吐着浓重的煤烟，如同巨兽压抑的呼吸。舰桥上，孟北鸣都督身着深蓝色笔挺的提督服，鬓角微霜，面容如礁石般冷硬。

他负手立于宽大的前舷窗前，鹰隼般的目光穿透薄雾，牢牢锁住西南方向那座岛屿的轮廓——九州。

他的眼神沉稳如渊，深处却蕴藏着老水手面对未知风暴的凝重。靖海号厚重的装甲、林立的副炮炮位，无不昭示着它是一柄经历了漫长岁月打磨、沉稳而致命的巨锤，代表着大乾帝国在南洋数十年经营积累的深厚底蕴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而在海湾的西侧，与之遥遥相对，甚至隐隐形成分庭抗礼之势的，是另一艘风格迥异却气势磅礴的巨舰——“镇海”号。这是大乾帝国靖海舰队总督、年仅二十岁的驸马爷余乐的座舰。

如果说“靖海”号是饱经沧桑的巨锤，那么“镇海”号就是一把刚刚淬火出鞘、寒光四射的绝世利刃！

它的线条更加流畅、锐利，崭新的暗银色涂装在阴沉天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仿佛一块来自天外的巨大玄铁。舰首高昂，破浪艏如同巨龙的獠牙，直指前方。最令人心悸的是它那两座呈背负式布局的巨大主炮塔，粗壮得惊人的炮管斜指苍穹，黑洞洞的炮口散发着毁灭性的气息，仿佛只需一声令下，便能撕裂天空与海洋。舰桥采用了最新式的玻璃穹顶结构，视野极其开阔，内部灯火通明，精密的海图、闪烁的通讯仪器、巨大的测距仪，无不显示着它作为帝国海军最新锐旗舰的科技锋芒。

此刻，镇海号舰桥穹顶之下，余乐并未像孟北鸣那样肃立窗前。

他身着一袭绣着暗金色麒麟纹的玄色锦袍，姿态闲适地靠在一张由整块紫檀木雕琢而成的宽大座椅上。

手中把玩着一柄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西洋短铳，眼神却锐利如电，穿透舷窗，落在远处靖海号那厚重沉稳的背影上。

海风带着咸腥和硝烟的气息，吹拂着他额前几缕不羁的黑发。年轻的脸上，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背后，是与年龄全然不符的深邃与掌控一切的自信。巨大的扶桑九州海域沙盘就摆在他面前，鹿儿岛湾、幕府讨伐军的进军路线、青木残部可能的藏匿之地，都被精致的模型细致标注。

他的指尖漫不经心地在代表“平户港”的位置点了点，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靖海号……”  余乐低声自语，声音在安静的指挥室内清晰可闻，“孟老都督的定海神针啊。稳如磐石，却也……”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镇海号舰艏那两门令人望而生畏的巨炮，“……略显笨重了些。”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新锐挑战传统的锋芒和对自身力量的绝对自信。

年轻的副官肃立一旁，低声汇报：“禀督帅，南洋孟大人的快艇已出发，正向我们驶来。似乎是例行巡航协调。”

余乐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靖海号上，仿佛在评估一件有趣的古物与一件趁手新兵器的区别。他拿起桌上一份刚刚送来的、盖着德川家光朱红色将军印的《鹿儿岛和约》副本，指尖在那割让条款的文字上缓缓划过。

“告诉孟都督的人，本督在舰上等他。”  余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正好，这‘平户’之地，还需南洋水师的‘靖海’老大哥，替我镇守一时片刻。”  他将那份屈辱的条约随手丢回桌上，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战利品之一。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前舷窗前，整个鹿儿岛湾尽收眼底。镇海号冰冷的舰体如同他意志的延伸，那两门主炮的威势是他话语的底气。他望着微波荡漾的海面，望着远方九州岛上隐约升起的烽烟，也望着那艘代表着帝国海军过去荣光的靖海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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