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既寿永昌(二)
太原,晋阳宫。
往昔庄严肃穆的宫殿群落,此刻尽被一片死寂的素白笼罩。殡宫内,巨大的白色帷幔自殿顶垂落,将本就空旷的殿堂衬得愈发森冷。
殿中央,一具厚重的楠木棺椁静卧,左右宫人匍匐哭拜,压抑的呜咽声连绵不绝,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更添凄凉。
曹太后一身素缟,坐在棺椁旁一张绣墩上,双目红肿,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片麻木。
刘太妃的啜泣声时断时续,只是一遍遍抚摸着棺木边缘的雕花。
话说前后不过一年,两代晋王相继殒命,而落在这两个女人身上,却是夫丧子亡之痛,日夜哭泣之下,又哪里还有眼泪哭的出来。不过仿佛连灵魂都已随着爱子的逝去而抽离,只剩下一个空壳而已。
殿内焚香的青烟袅袅,配合着宫人的哭拜,刘太妃的啜泣,不过只是更添压抑而已。
灵堂旁边的主殿上,虽无灵堂上那份死寂,气氛却更让人压抑。灵堂上是丧子之痛,而此方主殿,却是国祚将倾、社稷覆灭之危,是无法相较的。
所谓太原留守的李克宁坐在主位上,那张曾经还算富态的脸,当下却是蜡黄浮肿,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角滚落,浸湿了衣领。
殿下,一袭绯袍的梁朝翰林承旨郑钰在四名按刀肃立的夜不收护卫下,正昂然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帛书,双手展开。
“我主秦王谕令,晋王李存勖,恃勇逞强,屡抗王命,僭越称尊,终致身死国削,实乃咎由自取。然念其沙场驰骋,亦算一世之雄,尸身当以礼送还,许葬太原故土,其过不累妻孥。”
“今北疆已定,云蔚诸州并阴山诸蕃,顺天应人,尽归王化。河东之势,如累卵悬丝,覆灭在即。着令太原留守,并河东道诸州官吏将佐,限旬日之期,开城献降。文武百官,自缚出城,跪迎王师!”
“王师入城,不戮降卒,不掠百姓。晋王室女眷,可保性命无虞,朝廷自有安置。逾期不降,或敢有负隅顽抗、毁坏府库、屠戮黎庶者,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其人无视两旁或悲泣或惊惧的目光,左右虽不过区区四个夜不收,却是昂然稳稳合拢明黄帛书,收入宽大的绯袍袖中。复而扫过那些面无人色、眼神躲闪的文武官员,最后落在了名义上的主事者,所谓太叔李克宁身上。
“望诸位,勿谓我主言之不预!”
李克宁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轻晃了一下,复而只是咬牙起身,勉强笑了一下,伸手示意道:“郑学士远来劳苦,秦王谕令,我等已悉。然事关河东军民数百万性命,干系重大,且容我等……仔细商议。学士车马劳顿,请先至驿馆歇息,一应所需,自当妥善安排。”
郑钰倒并没有逼之过甚,只是微微颔首了下:“留守既有此言,那本官静候佳音便是。”
其人言罢,旋即便不再看殿内任何人,绯袍一振,转身便走。按刀肃立的四名夜不收护卫左右,亦只是在两名惊慌失措的小太监引领下,从容步出大殿,
李克宁望着一个区区汴京文士竟能在晋阳宫内如此气焰嚣张,却只是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然后捏着眉颓然坐回主位。
需知道,便是他家里那个向来刚强骄悍,一心想当晋王后的正妻,近来都害怕的不得了,甚至在劝说李克宁不要再接什么太原留守的名号,干脆装病不理朝政云云。
李克宁抛开这些杂念,抬头四下望去,却见左右文武,或如泥塑木雕般默然不语,或眼神闪烁不敢对视,或干脆低头死死盯着地面,仿佛那上面有好些不得了的东西一样。
不过确也正常,晋国说得上名号的臣子,此番不是死在了漠北或被萧砚俘虏,就是分兵在外据守险要。昔日威震河东的通文馆十三太保,更是几乎尽数凋零于外。偌大朝堂,又哪里有人能拿得了主意。
而李克宁虽向来与张承业、郭崇韬等人不合,此刻也不得不期冀看去,可惜,张承业病容惨淡,闭目喘息;郭崇韬面色凝重,垂首沉思。而一时又无人来给他这个太叔分忧,李克宁便也无奈,只得看向自己两个养子。
其人养子李存颢、李存实二人倒都是没脸没皮,也毫无心理负担的,在看见李克宁的目光望来后,李存颢却是当即跳将出来。
“诸君,大势已去啊。晋王一战败光精锐,并连失云、应、蔚三州,阴山诸部全都降了梁。秦王大军此番陈兵云朔、雁门,虎视眈眈,随时就能兵临太原城下。某家这几日还听有人说要顽抗?诸君,当下局面,拿什么顽抗?拿这城里老弱妇孺的命去填吗?玉石俱焚!那是玉石俱焚啊!”
他旁边的李存实立刻接上:“诸君,切莫自误了。秦王肯把晋王的尸身送回来,依王礼殓葬,这还不够诚意吗?这是天大的恩典,是给我们指了一条活路。再等十日,连投降的机会都没了。趁现在还有机会,只有降了,大王能得王礼安葬,我等性命得以保全,阖城百姓也能免遭屠戮。这可是唯一的生路!唯一的!”
李克宁却是一时眼皮狂跳,他本意只想让养子抛砖引玉,引出众人商议,万没料到这二人开口便是赤裸裸的投降论调,这岂非让群臣以为是他授意?
殿内群臣顿时嗡然,但议论声刚起,一道爆喝竟是陡然而起。
“住口,尔等真是无耻之尤!”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重病未愈的张承业硬是甩开两个搀扶的内侍,从椅子上站起身,死死指着李存颢二人。
“尔等食晋禄、受王恩。先王在时,视尔等如子侄。晋王英姿勃发,亦待尔等如手足。如今晋王尸骨未寒,灵柩尚在殿上,尔等不思披麻戴孝,为晋王守灵尽忠,不思整军经武,为先王基业做最后一搏…竟…竟敢在这灵前,公然鼓吹屈膝事梁?!”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什么唯一生路?尔等不过是为自家项上人头,为那点富贵前程,寻一块遮羞布罢了。沙陀男儿的血性何在?忠义廉耻何在?!尔等愧对先王拔擢之恩,愧对大王信任之重!这脊梁骨…跪下去容易,再想直起来,可就难了!”
这番痛骂,瞬间让殿中不少尚有羞耻之心的官员一时又收回未出口的话,尴尬不已。殿内气氛愈发凝重,甚至能听到有人压抑的抽气声。
李存颢被骂得脸上青红交加,张承业往常威望极重,自己确实不敢得罪,但当此之时,他却顾不得许多了,当即恼羞成怒道:“张监军,你口口声声忠义,骂我等背主求存。好,那我问你……”
他死死盯着张承业,猛的挺直腰板:“你张承业一生自诩唐臣,忠的是大唐天子,那秦王是何人?他是昭宗皇帝嫡长子,是正儿八经的大唐皇太子。而今秦王殿下扫平北疆,即将一统天下,光复的正是你心心念念的大唐江山。我等归顺秦王,效忠太子,重归大唐正朔,这怎么就是背主?怎么就是屈膝事梁?!这分明是弃暗投明,回归正统。你张承业难道要悖逆大唐太子,悖逆你效忠了一辈子的大唐正朔不成?!”
这番诛心之问,却是让殿内所有人都瞬间将目光聚焦在张承业身上,连李克宁都一时茫然起来。
而李存颢自认如此犀利一言,定能让张承业这阉人哑口无言,岂料后者非但不辍,反而沙声长笑起来,然后先是看着地面,复而眯眼盯着殿首。
“老夫此生,侍奉过四位君王……”
张承业缓缓抬起手指,一下一下掰起来,“僖宗皇帝、昭宗皇帝、先王、殿下……若说忠,当年朝中大乱,宰相让天子下诏诛杀各镇监军宦官时,老夫依托先王庇护苟且偷生,便再无资格说这个字,但这忠字,尔等更不配说!”
说完这一句,他目光才扫过李存颢,当下却并无太多鄙夷,唯余一片平静:“不错,萧砚是昭宗血脉,是太子李祚。他立志终结藩镇,澄清吏治,予民休养,其功业,其志向,老夫看在眼里,心中亦非全无触动。”
如此一言,让李存颢和殿中许多人都是一愣。
但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张承业又再度冷笑起来:“然而,忠义之道,岂是看谁势大,看谁功高便可随意改换门庭的么?!老夫侍奉先王,屡受先王托孤之言,大王更是老夫看着长大,辅佐至今。这份君臣之义,这份托付之信,早已融入老夫骨血,晋国,便是老夫最后的归宿!”
他用手指重重点在自己的胸膛上,看着李存颢的眼神分明有俯视之感。
“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更二夫,此乃立身之本。他萧砚纵有经天纬地之才,纵是光耀千古的明主圣君,那也自有他的臣子去效忠,非我张承业之主!老夫半生都是河东监军,死亦是河东孤魂。要老夫背弃先王托付,背弃大王信任,转投他萧砚麾下,纵然他有太子之名,纵然他有再造乾坤之功——”
张承业猛的吸了一口气,伸手弑过嘴角溢出来的鲜血,然后指着丹陛,平静道:“除非老夫今日,血溅此阶,魂断灵前。”
此番言语之下,莫说殿中俱受李克用与李存勖多年恩养的臣子了,便是李克宁都一时羞愤起来,而李存颢二人固然没脸没皮,却硬是不敢反驳张承业此话,以免让自己遗臭万年,此人反而得了流芳千古。
而当此之时,李克宁终究再无法装木头了,只得无奈出声:“张公,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王兄与存勖…大王若在天有灵,恐也不愿见你这般自损啊……”
就在这时,郭崇韬从人群后走出来,其人脸色苍白,却只是对着张承业深深一揖。
“张公若不可言忠,天下又有何人可言?然张公,眼下之势,非仅关乎一臣之节,更系河东百万军民之存亡。太原坚城,或可据守一时。然粮秣何来?援兵何在?士气已堕,人心尽散,秦王声震天下,檄文明发,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只恐我等一旦逾限,秦王兵锋所指,玉石俱焚之语,绝非虚言恫吓。”
郭崇韬长叹一声,只是看着同样悲凉不已的张承业道:
“张公,你为大王守节,青史必留丹心。然太原城破之日,这满城妇孺老弱,晋阳宫内外数万忠贞之士,还有大王待葬的灵柩…又将如何自处?难道要他们尽数殉了这已成绝路的‘忠义’吗?张公,还请三思……”
李存颢二人眼看郭崇韬居然出声劝告张承业,俱是一喜,当即就要接口。
但就在这时,殿门再次被推开,殿中所有人齐齐望去,便见曹太后在两名宫娥的搀扶下,缓缓步入这方主殿。
而其人一身素缟进入此间,却是再次让李克宁坐立难安起来,忍不住起身就要劝一声,唯恐这位嫂嫂再次为了儿子主导朝局。
但看着曹太后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李克宁站起身后,犹豫了下,终究没有出声,只是迎下主位,不过曹太后却并未走向主位,只是停在丹陛之下,缓缓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李克宁和张承业身上。
“王叔,诸公。哀家一介未亡人,本不该干政。”
她的声音很轻,却不由让所有人都认真听起来。
“然国事至此,关乎满城生灵存续,关乎吾儿存勖身后之名。秦王肯将存勖尸身送归,依王礼殓葬……确已是这乱世之中,难得的信诺。这份诚意,哀家…认了。”
“太后圣明!”李存颢、李存实等人几乎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脸上瞬间涌起红光,若非场合肃杀,几乎要欢呼出声。
曹太后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仿佛当他们是空气:“不过,诚意非善意。汴梁使者郑钰之言,哀家已尽知。期限之内不降,三军齐发,兵临城下。秦王不是在与我们商议,乃是最后通牒。是战?是降?关乎社稷存亡,关乎万千性命。这抉择,千斤重担,骂名滔天,非比寻常。”
她停顿了一下,只是缓缓扫过那些低头缩肩、不敢与她对视的官员,最后再次看向李克宁。
“王叔身负留守之责,自当责无旁贷。然,若王叔与诸公……皆不愿,或不敢,担此背主献土之千古骂名…”
曹太后长叹一声,那口气仿佛叹尽了殿中所有的空气,也叹尽了晋阳宫最后一丝属于沙陀王室的尊严。她环视着这片曾属于她丈夫、她儿子的基业,淡声道:“那便由哀家,这亡了夫、失了子的妇人,来签这降表。一切骂名,一切罪责,哀家,一肩担了。”
话音落下,殿内所有人齐齐抬头,复而尽皆失声。
李存颢、李存实二人当即狂喜,几乎要当场跪拜下去,口中连呼“太后圣明”、“太后慈悲”。他们身后那些早已动摇的官员,也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暗自庆幸终于有人顶下了这滔天的骂名。
当然,自有不少人的脸上亦是复杂难言。虽说安史以来,礼义廉耻早已被逐渐崩坏的世道踩在脚下,武夫更从来不讲究这些,但看着曹太后一介刚刚丧了子的妇人强撑此间,却是自然让人难免无地自容。
许多人不敢再看那素缟的身影,纷纷低下头去,肩膀微微耸动,不知是悲是愧。少数几位与张承业同样深受晋室厚恩的老臣,更是老泪纵横,以袖掩面,发出压抑的呜咽。
李克宁在曹太后话音落下的瞬间,脸色先是煞白,继而涨得紫红,如同被人当众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他几步抢到曹太后面前,竟是不顾礼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极度的尴尬、羞愧而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嫂嫂,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这留守之责在臣弟,这骂名,这罪责,理应由臣弟来担。岂能让嫂嫂一个妇道人家来受这千古唾骂?!臣弟…臣弟这就召集文武,商议…商议…”
他急切地说着,却连自己都不知道要商议什么,目光慌乱地扫向左右,仿佛在寻找支持,而这个时候,李存颢等人却不与他对视了,既然有人愿意担上这个骂名,又何须再多此一举。
不过所有人的目光,连同李克宁在反应过来后,却都是下意识望向那站在群臣之前,不肯退让的张承业身上。
这位河东监军闭着眼,眼角却有老泪纵横。
良久,他对着曹太后的方向,深深躬下身去,“太后,心怀河东万民,不忍生灵涂炭,老臣愧之不如……”
这声“愧之不如”,仿佛抽干了张承业所有的力气。他直起腰,缓缓扫过殿中那些或喜或悲或麻木的脸孔,最后直视北面,仿佛看到了那个即将主宰这片山河的年轻人。
“老臣方才,以死相胁,以名节相逼,是老臣执念深重,孟浪了,不顾大局,不识时务……秦王其志其行,确乃明主之姿。此乃河东之福,亦是天下之幸。”
“诸君……”他的目光最后扫过殿内,“若愿降了,那便降了吧。”
话音落下,张承业好像用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身体猛的一软,却是强撑着摆手示意上前的李克宁与郭崇韬不必近前,而后独自一人走出殿外,看了一眼天空后,复而走下台阶,消失在所有人眼前,仿佛是被那象征着旧时代终结的暮气,彻底吞没。
殿内,只余下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以及那无法驱散的的亡国之殇。
“拟降表……向秦王交出户籍、地图……归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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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汴梁,时值盛夏,但秦王府深处,重重院落隔绝了外界的酷暑,散发着丝丝凉意,维持着一方宜人的清幽。
女帝坐在宽大的坐榻上,临近足月的身孕让她行动颇为不便,但她凤眸仍旧锐利,落在手中的一封经由天策府呈上的奏报上。
广目天侍立一旁,动作轻柔的为她打着扇,眼神却不时关切扫过女帝疲惫的侧脸和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
女帝细细看过奏报,复而提笔批示:“接收河东,首在安民。当遣干练之吏,携足量钱粮、医药,由户部拨付相州,经冯道点验接收后,即刻西进。赈济伤患,抚慰流亡,务使河东民心安定,勿生变故。”
旬月来,北疆大捷、李存勖授首、云朔归附的捷报早已传遍汴梁,可谓全城沸腾,万民欢腾,秦王万岁的呼声连日不绝,巨大的胜利光环笼罩着这座中原雄城,人人都在翘首期盼,掰着指头计算着天下一统之日。
珠帘轻响,千乌捧着一摞新的奏疏走了进来。姬如雪跟在她身后,行动同样略显不便,不过却也捧着一摞奏疏,然后与千乌一起将奏疏轻轻放在女帝面前大案上。
“王妃,今日又有三十七份劝进表章。河南、河北、关中、蜀地……各地的节度、刺史、将领,州县官员,甚至不少朱氏宗室遗老,皆在联名上书。言天命攸归、神器当主,万民翘首,恳请大王顺应天命人心,早登大宝,定鼎乾坤。”
女帝的目光从奏报上移开,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份展开,目光一扫,眉梢微挑,这竟是朱温长兄,广王朱全昱所书的劝进表。
“……北狄授首,云朔归心,神器有主,天命在唐。百年板荡,黎元倒悬,苍生泣血,亟盼真主。秦王提剑扫六合,拯溺救焚,功越往圣,德被寰宇。朱氏当顺天应人,早禅大位,以应秦王定社稷于磐石,开万世太平之天命。臣等昧死以闻,伏惟殿下察纳……”
女帝不由失笑,朱全昱与朱温无异,早年俱是一介雇农,文化水平不高,且在朱温篡唐前夕,曾于宫宴中掷骰子怒斥其忘恩负义,预言篡唐将致灭族之祸,后被朱温不高兴的赶回砀山故里隐居,所以更不可能掺和这种事了,显是有人捉刀代笔,妄以此给朱氏求一份太平。
接着,她又拿起几份。邺王罗绍威的奏表措辞恭谨,极尽颂圣;南平刘隐兄弟的联名表章,字里行间满是‘拨云见日’、‘倾心归附’的急切;蜀中徐氏父子……
甚至还有通过赵思温转呈的几本奏疏,却是几个新附阴山大部头领按着血红指印的效忠书,行文粗粝,却将萧砚比作‘照耀草原的太阳’,恳求‘大皇帝’早日登基。
再往下翻,是各州刺史、地方官员、乃至一些小藩镇如荆南高季兴、定难李仁福、朔方韩逊等的奏章,或直白或含蓄,却都是劝秦王即皇帝位。
“大王之意,在‘民心即天心’,欲暂缓称帝,以稳旧梁人心,安中原降臣之虑,专心推行新政,革除积弊……”
女帝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姬如雪和千乌解释:
“然则这些人,总以为大王易鼎,以复唐灭朱之举,称帝建元之为,方是天下头等大事。大王常言,所谓皇帝、天子,不过是天下最大的节度使,此乃二百年藩镇割据根深蒂固之思……刀尚未劈到他们身上,他们才一副恭顺模样。如今催着大王早日登基,固然是见大势明朗,却也有趁此劝进之功,早日定下君臣名分,希冀新朝对彼等旧日权柄、利益多加保全妥协之意……”
话说,自昭宗崩于洛阳,大唐法统断绝虽仅八年,然节度使坐拥兵权、财赋、人事,形同独立王国之制,却已正好整整二百年。
中央权威衰微,‘天子不过是最大军头’的观念深入人心,远非经历后唐、后晋、后汉、后周数代帝王持续武力削藩、至赵宋时方彻底扭转的局面可比。
但女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指尖在奏疏堆上点了点:“然这劝进之势,汹汹如潮,已成燎原之火。非是人力所能阻,亦非拖延可解了。”
姬如雪默默奉上一盏温度刚好的参茶,女帝接过茶盏,却并未饮用,只是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劝进表章,决断道:“北疆初定,万事待理。本不该以此等喧嚣侵扰大王心神。然此乃定鼎大事,关乎国本,非我可代决。将这些速送河东,交由大王亲览定夺。”
一旁的阳炎天遂急忙躬身:“喏。”随即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承载着无数人心思与野心的厚厚一摞奏疏,仔细收拢,转身快步离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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