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王宣德奉旨赐传
秦敬嗣接过战报,就着点燃的烛火,展将开来,烛光映照下,看的清楚:“敬禀大将军,末将率部急趋既至,当日攻城。一鼓而登,贼众溃散。周洮困窘求降,末将恐留后患,遂斩阵前,传首降众,以震慑不轨。今上洛已定,百姓安堵。末将已分兵往取丰阳、上津。”战报末尾,薛万彻亲笔添了一句,“周洮首级悬於城门,观者莫不胆寒,皆言天兵降世。”
看罢军报,秦敬嗣已知源大师所谓“稍违军令”是为何言,原是薛万彻擅杀降将。
放下军报,问源大师。
果是如此。
源大师答道:“大将军,上洛县虽一鼓克之,然周洮已求降,薛将军斩之。此诚有过。”
秦敬嗣问道:“如此,长史何议?”
源大师说道:“薛将军此举,非仅违大将军之令,下吏窃忧之,恐更有伤圣上仁德之名。方今关中未定,江淮亦犹割据,并河南、山东多有归降之辈,降而复诛,虽一时震威慑贼,长远观之,只怕令天下归降者疑,怀两端者惧,日后征伐,反致降者裹足不前。下吏以为,大将军宜明肃军纪,传檄责之,而再申明降者不杀之令。再有违者,军法从事可也。”
秦敬嗣沉吟了会儿,说道:“薛将军此举虽悖军令,然周洮反复之徒,若留之,如他所言,恐生后患。今杀之,使怀藏二心者闻风胆落,实亦有靖乱之效。倒也不失权宜之计。不过长史言之亦是,擅杀降者,终坏朝廷恩威之略,或损天威仁德。薛将军此战有功,过亦当彰。这样吧,俺便再传檄令,颁与诸将,严令不得杀降;并上奏朝中,如实陈说,请圣上处置。”
这不是秦敬嗣圆滑,把难题推给李善道。
而是薛万彻的身份,的确让他不好擅自处置。一来,薛万彻是李善道的爱将,此战又是多仗他之力;再则,薛万均是秦敬嗣的副将;还有一条,便是薛万均、薛万彻兄弟的父亲薛世雄尤为汉军大将,现负责洛阳战区的攻战诸务,因对薛万彻的处理,秦敬嗣确是不好擅自做主。
源大师知他难处,两人共事已久,也知秦敬嗣为人,军略虽非其长,然其人持重,顾大局,能调和诸将,不是一味立威专权的人,是故秦敬嗣当下做出这个决定,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便说道:“大将军此举,既全其功,又明号令,得驭将之道矣。”
“这道奏疏,便劳长史为俺写吧。”
源大师当即铺纸、蘸墨,凝思片刻,便运笔如飞,将这道奏疏写毕。秦敬嗣看了,令从吏进帐落印,连夜送出,呈往河东临汾。却秦敬嗣不但持重、顾大局,而且只要是和军事、重要的政务有关的一应奏疏,他从来都是当时呈报,绝不耽搁。因此即便这会儿已是深夜,他也命人立即快马加急送往临汾。——陕县、槃豆、石门关、阌乡等战的捷报都是这般呈送的。
夜色如墨,呈送奏疏的军吏得令,出得营外,便翻身上马,在一队骑兵护从下,向北疾驰。
快马踏破夜下的寂静,天亮后,遥见桃林县城。行至傍晚,到了陕县北的黄河南岸。渡河而过,马不停蹄,一路北上。过绛郡,至临汾郡。
这天下午,到了临汾大营外。通报过后,辕门放了这吏进营。却不是觐见李善道,自有王宣德过来见他,接下奏疏,使他休息,便自去转呈李善道。
李善道身在大帐边上的小帐内。
几桩紧急的军令前日、昨日已连续下达,现正调兵遣将之际,今日他难得有暇,正依坐榻,翻看汉书。恰看到了《万石张叔列传》。便将书暂且放下,接奏疏来看。看将罢了,李善道笑与王宣德说道:“此必又源大师手笔,笔力清峻,条理分明,颇为可观。”将奏疏放到案上。
王宣德恭谨说道:“源大师笔力可观,兼有谋略,诚久为秦敬嗣所依,这也正是陛下任人之明。”见李善道放下奏疏后,没有就奏疏中的内容说甚么,便又说道,“敢禀陛下,秦敬嗣所遣呈奏疏之吏,现在营中歇息,是让他多歇几日,还是及早返还?”
“三郎这道奏疏,别无它事。只薛万彻攻下了上洛,擅杀了周洮。你传话下去,令马周为我拟回旨一道。回旨中言明,薛万彻虽於此战中数建大功,然周洮虽逆,既求降,便当依律收押,禀明朝廷处置,岂容擅自杀之!此例一开,诸将各执兵威,恣意妄为,朝廷纲纪何存?军法军令何在!薛万彻擅杀之过,不可不惩。着即夺俸三月,以示警诫。另命三郎务必申明军律,凡降者必先奏报,不得擅决。”李善道随口吩咐着,将《汉书》又取在手中。
王宣德恭谨应诺,便要出去。
李善道落目在正看的这一篇列传上,又将他叫住,指了下书页,说道:“另外,你再令马周,抄录两篇《万石张叔列传》,一份赐给三郎,一份赐给薛万彻。特别万彻,叫他好生读读!”
王宣德虽然文墨上稍比秦敬嗣等强,但《汉书》此类典籍,也没怎么看过,却不知《万石张叔列传》里边有什么内容,值得李善道赐给秦敬嗣、薛万彻,然他谨细,亦不多问,便领旨退出。出了帐外,他急到马周住的帐区,找到马周,将圣旨传下。
马周却在与几个同僚赌钱玩耍,忙起身还帐,就按李善道的旨意,将给秦敬嗣的回旨写就。他帐中没有《汉书》,找了几个同僚,寻了本《汉书》,又细细地讲《万石张叔列传》抄写了两份。一份写上,赐给秦敬嗣的;一份写上,赐给薛万彻的。都写完了,俱给了王宣德。
王宣德与马周关系不错,他终於忍不住了,捧着马周代拟的回旨和两份《万石张叔列传》,问马周,说道:“宾王,圣上令抄录《万石张叔列传》,分赐秦敬嗣、薛万彻。却这万石张叔何人?他这列传,究竟又有何不凡?莫不这位万石张叔是位汉时的名将?俺却怎无闻听?”
马周本也不知李善道为何赐此传与秦敬嗣、薛万彻。
但既已抄录两遍,以其聪颖,自是早已知悉李善道用意所在。
他便拈着胡须,笑道:“‘万石张叔’非是一人。张叔是一人,万石是一人。圣上令抄录此传,分赐二将,以仆度之,圣上应主要是欲使秦、薛二位将军读一读此传中的万石君的传记。万石君并非汉时名将,其名石奋,‘万石’是时人对其家的称谓,因其一门父子五人皆官至二千石,故号‘万石’。他是汉初之际,以谨慎恭顺著称的一大臣也,历经汉高祖、文帝、景帝、武帝五朝,素以恭谨温厚著称,事君奉亲,守法慎行,虽无赫赫之功,然累世尊显,子孙克绍箕裘,皆至高位。圣上赐此传,想来当是意在讽喻二将:持身敬慎、遵纪守法者,虽不伐其功,亦可久保荣禄;若恃功妄为,轻启杀戮,纵有勋劳,终难逃法度裁抑。”
王宣德恍然大悟,这才明了,说道:“圣上爱惜臣工之心,实深且远矣。”赞叹了一回,捧着回旨与两份《万石张叔列传》,辞别马周,匆匆返还李善道所在的小帐复命而去。
望着王宣德身影离去,马周摸了摸胡须,却是心中暗道:“石奋传中,记石奋此人‘无文学,恭谨无与比’;又《万石张叔列传》之中,有卫绾的传记,记卫绾‘常蒙其罪,不与他将争;有功,常让他将’。此两者,却与秦大将军行事为人,何有异哉!又石奋一门父子五人,皆至二千石,与今薛将军父子五人皆得圣上重用,亦何有异?王郎说的不错,圣上赐此传与秦、薛,确实寓意深远。同样的一篇传记,一则褒许,一则警示!”——乃是他看出了更多李善道为何赐此传与秦、薛的缘故,只不好与王宣德明言,故他适才未有言及此些。
“褒许”也者,乃嘉秦敬嗣忠谨;“警示”也者,乃戒薛万彻慎勿恃功而骄。
於今天下渐定,以汉初石奋的故事,晓喻秦、薛,可谓甚是妥当。
且也不必多说。
只说王宣德回到帐中,将马周代拟的回旨、两份《万石张叔列传》呈上。
李善道看了下,即令下与弘农县。
因尽歼李建成其军、又将得上洛郡,秦敬嗣军中现诸务繁杂,不仅兵力、辅他办事的吏员也已是不足用,故秦敬嗣上道奏疏中,就已请求李善道选派得力大臣,前去相助於他。便这道令旨与两份《万石张叔列传》,李善道就令王宣德领兵千人,亲往下达。
交代王宣德,待到了弘农,将兵马转隶秦敬嗣,他则协助秦敬嗣措置押送俘虏、转输缴获到河内诸务,并在上洛郡打下后,代表朝廷,往上洛各县循行,安抚士民,给他了选任守县官吏的权力。降官如可用之,便仍用之;归降的各地豪强、士人,有可用者,亦尽赐官,这个官包括有差遣的职事官,或者只是赐个散官。及从缴获中分出部分财帛粮秣,赐与上洛郡的贫寒百姓。
一应嘱咐罢了,王宣德领旨去后,李善道将秦敬嗣的奏疏拈起,又看了一看,心中想道:“有道是‘因人成事’,但这‘因人成事’,也不是任谁都能做得的。三郎固无长材,胜在能用良士,肯从良谋,推功与人,却因此而成此解陕虢之围,尽歼李建成於石门关,攻克阌乡,进逼潼关,现又即将尽得上洛全郡之大功!这份大功,也只有他得之!若换个别将在弘农,怕也不会像他这般,帐下文武人才,皆可得其所用,尽竭其力。”心里边赞赏秦敬嗣,嘴角露出点笑,却也有三四分自得之色。
毕竟,秦敬嗣这个坐镇陕虢的主将,是他亲自挑选、任命的。
任用像刘黑闼、宋金刚、李靖、王君廓、徐世绩等这些名将,打出胜仗,虽在外人看来,已是他李善道“知人善用”之明,他自家清楚,不算自己的本事。
因而,当秦敬嗣,以及包括陈敬儿、高曦、高延霸等打出大胜仗来时,他实际上更加高兴,这些将领打出的胜仗,才真正能显出他的识人之明!
只这份得意,饶他“善道”,却也没法与外人道之。
不在话下。
且说这天傍晚,屈突通等将相继来报:“在外诸军皆已令至,大营诸营兵马亦已整备完成,先锋李孟尝部已奉旨出营,开往龙泉。余下诸营,明日即可开拔。敢请陛下令旨,何时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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