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青梅羹

今日凤椋未在吏部多留，一下值便回了府邸。

整车的书卷，正由车夫一箱箱地往府里搬。

十五正站在门口，与那其中一个车夫吩咐着什么，看到凤椋，小跑上前道，“小姐，这些书都已放置在书房了，就剩下这最后一箱便搬完了。”

凤椋面色却瞬时冷了下来，诘问。

“柳尽欢呢？不是让你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吗？”

话不重，但配上凤椋此刻面无表情的样子，便显得有些凶。十五有些被吓到，不知所措地出声。

“柳小姐，正在书房……”

未等十五将话说完，凤椋便脚下生风，匆匆进了院子直奔书房去。

十五耷拉着头，站在原地，心中觉得委屈。小姐的话她自然是听的，也一整日都在跟着柳小姐，不过是刚刚书卷送来了，柳尽欢遣她出来看顾一下，也才离开了不过一刻。十五不明白，柳姑娘那么大一个人了，干嘛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又不会消失了。

十六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十五的头，安慰道。

“小姐不是有意凶你的。她只是失去过一次，如今好不容易失而复得，担心柳小姐再出什么事，才会草木皆兵了。”

这种在意太过，也不知是好是坏。

听完，十五想了想，立刻理解了。柳小姐之前便不知遭受过什么，才会被卖入青楼，很有可能，现在外面还有一些坏人要加害于柳小姐。柳小姐这种温柔善良的女子，最容易被人欺负了，若她是小姐，怕也是会担心极了。

小姐竟如此信任她，暗地里给了她这般重要的任务。看来，在小姐的心里，她还是比十六要靠谱。她一定不能辜负小姐的期望。

想明白后，刚刚的委屈一扫而空，耷拉着的脑袋猛抬起来，一脸志气满满地道。

“十六，你说的对。”

“我以后，一定会替小姐好好保护柳姑娘的！”

十五先是用奇怪的，带着丝同情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接着进个院子硬是走出来了铿锵有力的步伐，十六看着心中莫名。

这十五，又脑补了些什么？

砰一声，书房的门被人急切推开。

看到正站在书桌前翻阅着典籍的人，凤椋空悬着的，一颗没有落脚处的心，在这一刻才算找到了支撑点。

还好，还在。

柳尽欢愣了一下，接着柔声道。

“阿椋回来了，今日怎这般早？”

凤椋走向柳尽欢身边，敛好了神色，温声道，“今日没那么忙。”

柳尽欢拿出手帕，擦去凤椋脸上一些细细的汗珠，“这般急做甚？”

她刚刚有些失态的反应，柳尽欢明明就看到了，是真不知道原因吗？

凤椋观察着柳尽欢的表情，“怕我来晚了，尽欢姐姐就不见了。”

这直白让柳尽欢一怔，接着她不解地问，“阿椋为何会如此想？我怎会不辞而别。”

“何况，阿椋安排了那么多人跟着我，我又能去哪？”柳尽欢话中有些抱怨，她也正打算与凤椋好好聊聊这事。虽然现在凤椋不限制她出府了，改成让人时刻跟着她，又与之前有什么区别。

表情挑不出一丝心虚，凤椋的眸中的温度却还是降了下去。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柳尽欢。

“姐姐若是没想离开，便不会发现他们。”

她安排的人，都是在暗中跟着，不会轻易露面。

凤椋倒打一耙，这冷硬的语气，倒像是她犯了错，监视她反而是理所当然了。柳尽欢被质问的有些糊涂，加上被凤椋这么逼视着，不自觉地便岔开话题。

“不说这个了。这些书是阿椋给我买的吗？”

地上的书本已经堆积了如一座小山般高，柳尽欢刚刚翻阅过，除了一些经典之外，大都是算数、策论的书籍。

凤椋默了默，恢复如常神色，“这些都是科考要看的书籍。”

“以后我每日下了值，便来陪着尽欢姐姐读书。”

这陪读二字，听在柳尽欢耳朵里，更像是监视。

柳尽欢脸上的笑僵了僵，道，“考功科如今推行新规，定是繁忙，阿椋忙自己的事就好。”

凤椋语气淡淡，“我虽未经历过科举，但在宫中也跟着大学士学了三年，不比市面上那些夫子知晓的少。加上身在朝中，熟悉如今的政令新规、朝务方向，多少，还是能帮上姐姐。”

“尽欢姐姐不想我陪读，莫不是姐姐的心思根本不在科考上？”

带着审视的目光算不上温和。昨日还好好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柳尽欢不明白凤椋阴晴不定的缘由，也不知如何反驳这话，只好答应，“那便多谢阿椋了。”

那人却蹙起眉，依旧不满。

“尽欢姐姐何必与我言谢。”

怎么越长大，小脾气还越多了，柳尽欢无奈到失笑。

阿椋蹙眉时的模样，还是与儿时一样，严肃到让人觉得可爱。她突然想如以前一般，揉一揉凤椋的脑袋，手伸出一半，注意到她一丝不苟束起的发髻，动作又停了下来。

凤椋敏锐地察觉到柳尽欢的意图，道。

“尽欢姐姐若是非要弄乱它，阿椋也不会多说什么。”

或许，越乱越好。

柳尽欢又一次哑口无言。阿椋如今是格外喜欢戏弄她，此刻的羞窘连带着刚刚有话说不出的憋闷情绪一起，她发泄似的在凤椋头上揉了揉。反正已经下值了，这小崽子就是欠收拾。

凤椋被弄乱了发丝，心情却似乎好了些，眉间少了些郁色。

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

十五鼓着脸颊，上来信誓旦旦地保证。

“小姐，十五知错了。十五今后一定牢牢看紧柳小姐，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会再离开柳小姐半步。”

这坚定的模样，大有如厕都要跟着的架势。

不过十五还真的是这么打算的，要在睡觉时候，都趴在柳尽欢身边。

柳尽欢有些恍惚，这是直接将监视放到明面上，连掩饰都不掩饰了。

她去看凤椋的反应，那人却很是欣慰地点了头，补充道。

“我在时，还有尽欢姐姐休憩时，如厕时，都不必守在跟前。”话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顾及当事人还在场的感受。

莫名奇妙被人当作犯人般监视的感觉并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限制自由，柳尽欢有些失了耐心。

“阿椋，你那日说的，我已然答应了，为何还要监视我？”她直接问。

十五插嘴道，“柳小姐，不是监视，是保护。”

两人对上视线，柳尽欢试探着问，“你不信我？”

凤椋没有避开眼神，只是沉默便足够说明答案。她的确不信柳尽欢，她怕那晚的妥协只是她又一个谎言，只是她为自己能偷偷离开搪塞她的理由。

柳尽欢眼里划过抹失望。

凤椋反问她，“尽欢姐姐这几日，真的没想过偷偷离开吗？”

柳尽欢也是沉默。

接着，唇边扬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从书房走了出去。

凤椋明白，她这是，生气了。

看着柳尽欢的背影，她心中似被乱麻塞满一般，有些乱。

十五说了些什么，未得到凤椋的回应，她索性脸颊一鼓，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

天色渐晚，月亮越爬越高，再加上几颗星，点缀着漆黑的幕布。院落里星星点点的灯光，将这夜照的多了些暖色。

柳尽欢儿时怕黑，尽管时隔多年，她声称早就没了这份恐惧，凤椋还是坚持在公主府里的每一处都常点着灯。也因此，不管多黑沉的夜，这里都不会显得太过寂寥。

沐着月色，凤椋提了一个承着一碗汤羹的食盒，去了柳尽欢门前。

就见到了被关在门外的十五。

十五在门口蹲着，哭丧着脸，看起来很是泄气。

“小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凤椋轻叹了口气。

“十五，不必守在这了。”

凤椋敲了敲门，没人应声，她便直接推门进了屋内，门未落锁。

柳尽欢正坐在窗前的桌子上执笔作画。月色下，美人的脊背很薄，坐的端正，不知是不是因一身红衣，淡化了她那弱柳扶风之感，在皎白的光辉下，只是分外美。

凤椋猜测，是在画今晚的月，今晚是一轮圆月。

听到她进来的动静，柳尽欢却看都没看她一眼，果然是还在生气。

凤椋朝她身边走去，边道。

“今年的梅子格外酸些，做出来的青梅羹格外爽口，尽欢姐姐应该是喜欢的，尝尝看。”

柳尽欢喜酸，这绵密顺滑、酸甜可口的青梅是她的最爱。

柳尽欢很好哄，一份羹汤便能让她消气。

她抬头看向端着承盘的凤椋，道，“放着吧，我一会儿吃。”

接着继续兀自勾勒笔下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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