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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0章 春秋大戏楼


学君臣学父子学夫妻学朋友,汇千古忠孝节义重重演出漫道逢场作戏;

    或富贵或贫贱或喜怒或哀乐,将一时离合悲欢细细看来管叫拍案惊奇!

    ……

    话说汤文彪和四毛离开南铁仓库以后,大约半个钟头光景,便已潜入华界,又沿着雪街走不到一支烟的工夫,就到了江家名下的春秋大戏楼。

    这座戏楼,足有三层高,堪称是奉天梨园界最负盛名的场子。

    京津地界儿的曲艺大蔓儿,凡是出关走穴,只要途径奉天,不管你有什么行程安排,都必须先在这里唱上三天。

    谁要不唱,那就是不给江家面子,虽不至于把你杀了泄愤,但你也别想在关外挣钱了。

    而且还要多加小心,保不齐被人绑票勒索,甚至有可能被人暗中投毒,把你嗓子毁了,叫你这辈子也吃不上梨园行的饭。

    娼优不分,都是最下贱的行当,又有什么资格跟当地帮会叫板?

    没办法,到了奉天,就只能听从江家的安排。

    各大名角儿都在春秋大戏楼开首演,这么搞下去,柜上就算拴着一头猪,也不耽误买卖红火。

    这时节,场内的大戏早已演出过半。

    汤文彪和四毛买好了票,转到大门匾额下,迎面就见门柱上悬着一副楹联:

    演悲欢离合,当代岂无前代事?

    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有剧中人!

    凭票进门,走到戏楼里,却见那戏台两侧的柱子上,也挂着一副楹联:

    生旦净末丑,粉墨登场!

    东西南北中,亮扮人生!

    场内一片晦暗,放眼望去,尽是黑咕隆咚的后脑勺儿;所有灯光都汇聚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唱念做打,仔细听了两段,唱的大概是关二爷败走麦城的故事。

    话说关二爷虎踞荆州,得闻义兄刘备入主西川,随即挥师北伐,水淹七军,大败于禁,风头正盛,一时无两。

    史家有言:羽,威震华夏。

    然而,关二爷刚愎自用,目中无人,正全力与曹魏拼杀之际,却遭东吴背盟,联曹抗刘,背后偷袭,吕子明白衣渡江,趁乱夺取荆州,断送蜀汉王图霸业。

    孙吴尽管得了便宜,可“江东鼠辈”的骂名却也背负至今,足见“成王败寇”的说法,也并非放之四海皆准。

    这出戏虽然谈不上冷门,但却并不常演。

    因为关二爷在民间已经被神化了,大家都不想到蜀汉败亡。

    另一方面,眼下国家贫弱,外战屡次受辱,百姓也不爱看英雄末路,而是更倾向于《定军山》和《长坂坡》之类的大戏。

    而且,演员对这出戏也有点忌讳,扮关羽的不想演关羽战败,扮吕蒙的角儿就更难找了,唱得不好,要被喝倒彩;唱得太好,没准还会挨打,因为有很多票友看这出戏,就是奔着骂吕蒙来的,戏子挣的也就是这份儿钱。

    汤文彪和四毛自然没心情看戏,走进场内,也不找地方落座,只站在大门附近,抻脖探脑地左右顾盼。

    没一会儿,就有看场子的弟兄走过来盘查。

    “哎,你们俩在那瞅啥呢?”

    几个打手扬着下巴,没好气地问:“咋的,找人呐?”

    四毛连忙抱拳作揖,笑了笑,说:“几位兄弟辛苦,我来这找个朋友,老全子是在这看场的吧?”

    场内光线昏暗,吵吵嚷嚷,时不时就响起一阵喝彩,彼此间说的什么也听不清楚,几个打手就又奔跟前儿走了几步。

    距离移近,众人就立马掉下脸子。

    原来,四毛在老窦手底下,不过是个帮闲的小角色,平时没什么名气,认识他的人也不多,可汤文彪不同,他是老窦这股绺子的二柜,算得上奉天有号的人物,大家一见他来,眼里顿时显出敌意。

    “操!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彪子么!”

    “你他妈还敢露面?胆儿挺肥呀!”

    说着,就开始推推搡搡地动起手来。

    四毛见状,急忙挡在中间,满脸赔笑地说:“别别别,哥几个别动手!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们看,咱就只有两个人,来这也没别的意思,就想过来好好谈谈,谈谈不犯毛病吧?”

    “谈你妈了个婢!”

    几人骂道:“早不谈、晚不谈,现在看自己快不行了,你他妈想起来跑这谈判了,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么?”

    四毛也不相让,当即回敬道:“嘿,几位兄弟,咱别这么说话呀!你们要这么说,那我也有话可讲,你们早不表忠心,晚不表忠心,现在看江家重新支棱起来了,你们又搁这装上了,大家都一样,谁也别笑话谁!”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众打手闻言,脖子一粗,随即骂道:“少他妈废话!江家的事儿,轮不到你来插嘴,识相的赶紧滚蛋,想来这闹事儿,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双方针锋相对,三言两语间,就渐渐起了摩擦。

    好在这戏楼里有够热闹,吹拉弹唱,片刻不息,场内又乌漆麻黑,除去惊动了末尾的几个观众,倒也并未引起什么骚乱。

    不过,其他打手觉察出异样,便也纷纷赶来查看。

    四毛在人群中瞥见旧识,忙说:“哎,老全子,你快过来帮我说两句话呀!曾守义是不是在这看场子呢?”

    那人皱了皱眉,问:“不是,你跑这来干啥呀?”

    “咱们想跟江家谈谈!”

    “嗬,你真看得起我,这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事儿么?”

    “那就让你们能做主的人出来!”汤文彪突然插话道,“我去跟他谈!”

    一听这话,众人就不乐意了,当场回怼道:“哎呀,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啊,你想谈就谈,我还想让你把嘴闭上,痛快从这滚出去呢!”

    汤文彪不愧是二柜,立马点点头说:“好,我可以走,但你们记着,我是来找过江家谈判的,你们在这拦着不给通报,回头再闹出几条人命,那得算在你们头上!”

    说罢,转身就冲四毛招呼道:“走!他们既然能给江家做主,那咱们就不谈了!”

    “哎,等等!”

    老全子急忙冲过去,将两人拦下来,扭头冲弟兄们说:“哥几个,他们是代表老窦来的,谈与不谈,谈不谈得拢,还得是东家说了算,咱们就这么把他俩轰出去,回头要是东家怪罪下来……我看,咱还是上楼问问去吧?”

    大家互相看了看,觉得言之有理,在场的所有人毕竟都担不起这份责任。

    于是,就有小头目低声吩咐道:“你们在这看着他俩,我上楼去问问砚哥。”

    一听“砚哥”,汤文彪登时眼前一亮,心里琢磨着,有江家炮头在这压场,总归是有个能主事的人,而且分量不低,或许真能经他打探一下江连横的态度。

    果然,手下的小弟吵得有多凶,上头的大哥就有多冷静且克制。

    等不多时,方才那小头目就从侧梯上走下来,冲弟兄们使了个眼色,冷声道:“下枪!”

    老全子点点头,凑到四毛面前,说:“既然是你们要来谈判的,规矩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汤文彪和四毛没有二话,当即就把配枪交了出去。

    老全子仍不放心,又仔细搜查了一遍,才敢抬手放行。

    紧接着,汤文彪和四毛就在那小头目的带领下,缓缓走上二楼,途径楼梯拐角,碰见江家新提拔起来的“响子”张寒,又给两人搜了遍身,随即改由他来带路,朝二楼回廊的散桌走去。

    赵国砚的茶桌靠近围栏,位置绝佳,可以俯瞰整座戏楼大厅的一举一动,身后又并排站着三五个保镖,仔细一看,曾守义也在其中。

    汤文彪和四毛绕到茶桌前时,赵国砚尚在盯着戏台上的周仓,手指敲击着围栏,嘴里却并没有跟着哼唱。

    “砚哥,您辛苦!”四毛轻轻唤了一声。

    “哦,来了?”赵国砚转过脸,抬抬手说,“坐,喝什么茶?”

    “不敢不敢,外头天冷,您要能给赏碗热水,那就挺好了。”

    “太客气了,白茶喝不喝?”

    四毛正要开口,汤文彪却抢先道:“白给的茶,喝得心里不踏实,还是看看价位吧,省得待会儿结不起茶水钱。”

    一听这话,四毛赶忙抿了抿嘴,小声说:“二哥,白茶是一种茶,不是白给的茶。”

    “滚蛋!”汤文彪瞪了他一眼,“你他妈知道个屁,哪凉快哪呆着去!”

    四毛毕竟见识短浅,还以为这俩人在那唠闲嗑呢,殊不知双方之间的谈判早已悄然开始。

    赵国砚摇头苦笑,接着又说:“做生意嘛!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凡事总得商量着来,不然的话,我要多了,怕你给不起,我要少了,又觉得不值当,都不交实底,扯来扯去,最后只能是瞎耽误工夫,你说对不对?”

    “那是!”汤文彪点点头说,“不过,我既然已经来了,总还是想讨碗茶喝的,价钱多少,咱先放在一边,您总得告诉我,我到底能不能喝上这口茶吧?”

    “你想喝多少?”

    “一壶怕是不够。”

    “这么多?”赵国砚笑着问,“你有几张嘴啊,喝得过来么?”

    “我是家里的二柜。”汤文彪的回答显得有点莫名其妙。

    赵国砚敲击围栏的手指忽然停下来,转头仔细看了看来人,问:“汤文彪?”

    汤文彪点点头说:“是我!”

    赵国砚就从桌上拿起一只茶碗儿,倒满,推给他说:“能喝!”

    能喝即是能和。

    四毛就算听不懂弦外之音,仅凭赵国砚这番举动,便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可他又不懂得绕弯儿盘道,就干脆把话挑明了说:“能和就好,能和就好,人在江湖,不打不相识嘛!”

    他是闹不明白,好端端的几句话,何必非得说得那么隐晦。

    殊不知,谁也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之所以好话不好说,其实就跟江湖春点一样,为的是防范隔墙有耳。

    汤文彪不禁“啧”了一声,直冲四毛筋鼻子瞪眼。

    好在戏楼里纷纷扰扰,一阵阵喝彩声淹没了双方之间的交谈。

    赵国砚也没怪罪,摆了摆手,叫弟兄们往后站站,又叫汤文彪和四毛靠近一些,说:“放心,大家都是在线上混的,磕头拜把子,义结金兰,帮亲不帮理,也是因为信得过当家大哥。”

    “那是,那是!”四毛连声附和。

    “只不过,人非圣贤,当家大哥有时候被猪油蒙了心,难免就把弟兄们带上了岔路,这也怪不了手底下的弟兄。”

    “对对对,没办法,谁让咱讲义气呢!”

    “我看呐,你们也是不小心上了贼船,现在回过味了,觉得当初不该这么干。”

    “太对了!哥,你咋把我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呢!”

    “东家也是明事理的人,体谅你们的难处,世上有谁不想忠义两全呢?”

    “嗐,难呐!”

    赵国砚点了点头,接着又说:“但江家毕竟受了这么大的损失,这件事总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要说不予追究,你们恐怕也不会相信,所以东家的态度很明确——只罪其首,勿罪其下!”

    “哎呀!要不怎么说还得是江老板呢,容我爆句粗口,这他妈的就叫格局!”四毛拍着桌面,厉声斥责道,“说的太对了,就怪秦怀猛那个狗汉奸,妖言惑众,把咱哥几个都带沟里去了,只要江老板能不计前嫌,咱们愿意帮忙灭了秦怀猛!”

    说罢,又接连捧了几句奉承话。

    没想到,赵国砚却忽然别过脸去,目光望向楼下的戏台,闷闷的不再言语。

    四毛愣了愣神,一时没明白自己究竟哪句话说错了,便转过头,悄声询问:“二哥,你看这是……”

    汤文彪的脸色早已冷成了铁疙瘩,抬抬手道:“说呀!要不你来谈!你刚才那两下子呢?接着白话呀!”

    四毛立马老实了,规规矩矩地退到一旁,不再多嘴插话。

    汤文彪沉沉地呼了口气,问:“赵太保,你刚才这要价,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赵国砚没吭声。

    汤文彪想了想,又问:“只罪其首,说的恐怕不只是秦爷吧?”

    赵国砚仍然没有直面回答,但却突然岔开了话题,说:“汤文彪,其实东家早就听说过你。”

    “是么?”

    “嗯,东家不只一次说过,觉得你是个人物,总在老窦手底下当二柜,多少有点屈才了……”

    话犹未已,楼下突然暴起一片震天的吁声。

    微微欠起身,朝戏台上望去,原来是吕蒙登场,引起了一众看客的贬损叫骂,而两人之间的交谈,也在这一阵阵的倒彩声中渐渐沉没,终于没人听得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

    注:三幅对联皆非原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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