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8章邺转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万籁俱寂,连邺城北城头那零星的灯火似乎都因疲惫而黯淡了几分。
然而在这片死寂之下,一股毁灭性的力量正在地底蓄势待发。
突然之间,一连窜沉闷至极、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巨响,猛地从北城东南角的地底迸发!
那不是雷声,却胜过了九霄的神雷!
那声音来自脚下,带着大地的剧烈颤抖和呻吟!
紧接着,一团混杂着泥土、砖石和火光的巨大火光和烟柱,如同挣脱束缚的蛟龙,轰然跃起,冲上黎明的天际,似乎要和天边的曙光一同争辉!
『轰隆隆——!!!』
连续爆炸的声响,连成了宛如巨龙一般的嘶吼!
巨响过后,便是嗡嗡嗡的死寂。
在这个没有声光污染的汉代,这种磅礴且破坏一切的力量,让周边所有人都近乎失聪!
城墙的砖石崩落,夯土层垮塌的声音其实也很大,但是在之前山崩地裂一般的声响之后,便是宛如静默的画面,一帧帧的在所有人面前卡顿播放。
虽然黑火药的威力和后世炸药不能媲美,但奈何数量多,再加上干涸的暗渠水道又是天然的密封空间,所有的爆炸力量全数都被周边吸收!
挖空的地下,庞统将所有的火药一次性的投入,二十车的火药如今化成了这惊天轰鸣!
骠骑的工兵顺着暗渠,挖掘出一条地道,通向城墙下方,然后在城墙正下方挖掘一个巨大的药室,将全部的黑火药集中填埋进去,用土石牢牢封堵,这种爆破的技术,被骠骑军称之为『潜龙』……
经过之前在北曲秘密的多次试验,这样的爆破方式可以让巨大的爆炸能量在密闭空间内无处释放,最终瞬间向上和四周冲击,直接摧毁城墙的地基,形成一个巨大的爆破漏斗现象,其深洞上方的城墙会因为失去支撑而在自身重力下崩塌,形成一个可供军队通过的缺口!
现如今,狂暴的力量轰然爆发,北城的城墙根基如同被巨斧劈开的朽木,猛地向下凹陷、垮塌!
坚固的夯土层寸寸断裂,包砖四处激射,一段长余丈的城墙,就在这惊天动地的轰鸣与弥漫的硝烟尘土中,化作了一堆巨大的废墟,露出了一个足以让二三骑并行的缺口!
这就足够了!
无数人似乎在这一刻都在高呼,却完全听不到自己和旁人在喊一些什么……
直至嗡嗡嗡的余音消退之后,才慢慢的听清楚了在呼喝的内容。
『城破了!』
『杀进去!』
城外蓄势已久的骠骑军,如同潮水一般的涌动而来!
赵云银甲白袍,龙胆亮银枪直指缺口!
另外一边,张辽率黑甲精骑,如同钢铁洪流涌动,马蹄声瞬间汇成席卷一切的雷鸣!
在城内,则是曹军士卒魂飞魄散的惊呼和绝望的尖叫!
许多被爆炸震懵的曹军兵卒还在地上爬不起来,即便是站起来了,也有许多兵卒茫然地看着那凭空出现的巨大缺口!
直至等骠骑人马开始冲上城墙废墟,开始越马而进的时候,他们才恍然醒悟过来……
一部分死忠于曹氏的兵卒,也在试图在缺口附近抵抗。这些退无可退的曹军中领军中护军的精锐,在军官的嘶吼下,下意识地结阵,试图用血肉之躯堵住这死亡的通道。
刀枪碰撞,箭矢呼啸,瞬间便在缺口处爆发了激烈的白刃战。
可是赵云枪出如龙,所向披靡,张辽枪势沉猛,斩将夺旗,骠骑精锐如同楔子般狠狠钉入城内,不断扩大着突破口。
『展开两翼!』
『抢占城墙!』
『绞起千斤闸!』
不同的号令,同样的意图。
在打开一个缺口之后,便是立刻要夺取城门通道,让更多的骠骑军兵卒进城!
更多的曹军士卒,在经历了连日的饥饿、疲惫、内斗和对上官的彻底失望后,面对这无法理解的天罚和汹涌而入的敌军,战斗意志瞬间崩溃。
『投降!我们投降!』
『别杀了!我们愿降!』
如同堤坝的缺口一旦打开,洪水便不可阻挡。
成建制的曹军队伍,在看到骠骑军势不可挡的兵锋和那令人绝望的城墙缺口后,纷纷丢下了手中的兵器,跪地请降。
军官试图弹压,却被更多求生的士卒推开甚至反噬。
他们为曹氏卖命,换来的是猜忌、匮乏和欺骗,当最后一点忠诚被这爆炸彻底震碎后,投降便成了最本能的选择。
北城破了,但更破的是早已千疮百孔的人心。
……
……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仿佛还在耳中嗡鸣,脚下传来的剧烈震动让曹丕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周边亲卫惊恐的呼喊声……
远处传来的墙塌石崩的巨响……
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喊杀声……
这些烦乱且令人恐惧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如同沉重的巨槌,砸得曹丕晕头转向,也将他心中最后一丝的侥幸击打得粉碎!
邺城北城的城墙,号称宛如金石之固的城墙,那道他赖以维系尊严的城墙,竟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在他眼前化为了齑粉!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曹丕的心脏,随之而来的是无法抑制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暴怒!
这不能是他的错!
那能是谁的?
曹丕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尖因手臂的颤抖而在空中划出凌乱的寒光,赤红的双眼死死钉在同样面色惨白,但身躯依旧竭力挺直的陈群身上。
『陈——长——文——!!!』
曹丕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裂,充盈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复杂情绪,『这就是你的万全之策?!这就是你向某保证的妙法?!这就是你引经据典、言之凿凿的退敌良方?!如今城墙安在?!敌军已入城中!是你!是你这颍川腐儒,空谈误国,害得曹氏基业崩塌,陷入此等绝境!我当先斩了你这误国之人!』
曹丕持剑一步步逼近陈群,杀意升腾而起,如同实质一般,周围的近臣侍卫们匍匐在地,也无人敢在曹丕这滔天怒火之下,擅自劝阻……
要不然可能陈群未必死,死的就是自个了。
陈群面对着那随时可能刺穿自己胸膛的剑尖,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异样的平静。
陈群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是目光之中隐约有些深知大势已去,将自身命运彻底交付后的释然,甚至带着几分殉道者的凄怆。
陈群没有去看曹丕手中颤抖的剑锋,而是缓缓的整理了一下自己已然沾染了尘土,略显凌乱的官袍,然后扶了扶进贤冠,然后朝着曹丕拱手而道:『臣,陈群,才疏学浅,料敌不明,应对失当,致有此败,累及世子,罪孽深重,百死莫赎。』
陈群没有推诿,『世子若以此剑赐臣,臣引颈就戮,绝无怨言。能死于社稷倾覆之际,免见宗庙蒙尘,于臣而言,亦是……解脱。』
陈群这种坦然赴死的态度,像一盆掺杂着冰块的冷水,稍稍浇熄了曹丕那失控的怒火。
曹丕死死盯着陈群,胸口剧烈起伏,握剑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杀了陈群?
杀了这个此刻唯一还能保持冷静,或许还能想出办法的智囊?
然后呢?
自己再独自面对这破城的骠骑军?
他曹子桓,难道真要像个匹夫一样,在绝望中胡乱砍杀一番后,或自刎,或沦为阶下囚?
『当啷』一声,曹丕将剑狠狠掷于地上,发出一声挫败而痛苦的咆哮,『杀你何用!杀你何用啊!!如今刀已架颈,如之奈何?!难道真要某……真要让某向那斐贼摇尾乞怜不成?!』
曹丕的声音中,带着不甘,恐惧,以及在末路穷途之下的歇斯底里。
逃跑?
城外骠骑铁骑纵横,他能逃到哪里?
投降?
从此生死操于他人之手,荣华富贵尽成泡影,甚至受尽屈辱,他曹丕宁死也不愿!
剩下的路,似乎只有退守这最后的丞相府,但又能守得几时?
陈群缓缓直起身,看着曹丕那因为极度挣扎而扭曲的面容,心中亦是翻江倒海。『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的教诲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但立刻被其他更大的声音所淹没。
不!
此乃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为了保住曹氏最后一点元气,为了不负丞相知遇之恩,些许牺牲……
是必要的!
『世子!』陈群下定决心,急促的说道,眼中更是闪烁出一丝疯狂,『北城已不可守!唯今之计,唯有断尾求生!请世子即刻进丞相府三台,依托高台深墙,做最后坚守!』
『同时……”陈群吸了一口气,字字如铁,句句要命,『请世子下令,行焦土之策!焚毁城中所有仓廪,尤其是粮草军械,绝不能资敌!二……焚城!』
曹丕瞳孔骤然缩了一圈,『焚……焚城?!不仅是仓廪,连北城……』
『正是!』
陈群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骠骑军甫入城中,必然是欲掌控城门,清剿街道,其精锐必是寻隙穿巷,涌入市坊!某早已令人在暗渠入口之处备有火油,只要世子一声令下,便可倾倒火油入北城暗渠,届时仓廪之火一起,为抢救粮食器械,骠骑军必然群聚而至!届时再点燃暗渠火油,到时候地上地下皆有烈焰,即便不能尽歼进城之敌,也必使其阵脚大乱,伤亡惨重,为我军固守三台赢得喘息之机!若能借此引发全城大火……即便玉石俱焚,亦强过将完整邺城拱手让人,助长斐贼气焰!』
陈群紧紧盯着曹丕的眼睛,『世子!此乃绝境求生之法!!些许北城牺牲,若能换得扭转战局之机,便是值得!纵然不能令骠骑军首尾大乱,趁势绝杀,也可重挫其嚣张气焰,保得我军士气!请世子明断下令!』
曹丕听着这毒辣至极的计策,看着陈群眼中绝望和疯狂的光芒,他隐约明白,这是陈群需要他的背书……
一股寒意从曹丕的脚底直窜头顶。
这就是我所依仗的谋士?
这就是我曹氏最后的挣扎?
但不这样做,又能如何?
坐以待毙?投降受辱?
『……好!』曹丕猛地一咬牙,脸上肌肉抽搐,眼中最后一点的犹豫,也被穷途末路的狠戾所取代,『便依你!焚城!都给焚了!某得不到的,他斐贼也休想轻易得到!速去安排!』
曹丕同意了。
他选择了这条通往毁灭,也可能通往一线生机的绝路。
就像是陈群需要曹丕来分担这焚城的罪孽一样,曹丕也需要陈群来作为具体的执行者,他们原本就是一体两面,在封建王朝之中屡见不鲜。
所谓的忠义、仁德,都在最赤裸的生存欲望和权力挣扎之下败退。
在极端压力下,封建统治者的扭曲的人性,真实地展现了出来。
……
……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狂潮,席卷着刚刚被炸开的邺城北城缺口。
烟尘尚未完全散去,骠骑军的赤色洪流便已汹涌而入,兵分多路,沿着主干街道向城内纵深穿插,清剿残敌,抢占要地。
然而就在这胜利的曙光初现,却也最容易因突进过猛,导致各个部队分散而陷入混乱的时刻,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从一条偏僻的小巷中踉跄冲出,奔向一支正在沿着街道快速推进的骠骑军小队。
『将军!将军!停步!停步啊!』那人衣衫褴褛,满面烟尘,带着嘶哑焦急呼喊着,挥舞着双手,不顾一切地试图阻拦队伍,险些被骠骑兵卒当成刺客或是其他什么敌意的曹军兵卒当场格杀。
带队的一名骠骑军司马眉头一皱,厉声喝道:『何人挡路?!滚开!』
要不是看见这人空着双手,说不得人头便是早已落地。
『我乃农事官周章!有紧急军情禀报!』周章喘着粗气,努力挺直身体,亮出一枚早期的农学士徽章。
这是他私下保留的,现在派上了用场。
周章大喊道,头上的汗混着泥尘滚落,『将军!事关全军安危!暗渠!北城的暗渠里有火油!陈群欲纵火焚城!』
『火油?!』骠骑军司马闻言,脸色骤变,『你说清楚!什么火油?什么暗渠?在何处?!』
水火二字,最是无情。
尤其是在这城中,虽然有很多是土石结构,但是也同样有很多房屋是木质的!
巷道纵横,屋舍连片的市坊,一旦大火燃起,后果不堪设想!
『你此言当真?!如何得知?!』骠骑军司马急急问道。
『千真万确!』周章急声道,语速极快,『城外断水,暗渠多已干涸!我暗中看见曹军半夜派人向多处暗渠倾倒火油!将军若不信,可立刻派人就近查验!』
情况危急,容不得丝毫犹豫!
这骠骑司马虽隶属于张辽部,但与旁边另一支隶属于赵云部的曲长对视一眼,两人几乎瞬间就达成了默契!
此刻不是纠结隶属关系的时候!
『你!你,还有你!』张辽部的司马指向自己的几名手下,『立刻将此事飞马禀报赵将军、张将军和庞军师!要快!』
军司马又看向赵云部的曲长,『曲长,你职级高,此地由你暂统!我带人立刻去最近的暗渠口查验!』
没有争论,没有拖延,命令即刻下达,即刻执行。
军司马亲自带着一队精锐,在周章急促的指引下,冲向不远处一个被杂草半掩的暗渠入口。
几名骠骑士卒用刀劈开拥塞的木制障碍,一股浓烈刺鼻,属于火油的特有气味,顿时就扑面而来!
军司马俯身细看,确实看到渠底残留着粘稠的,黑亮的液体痕迹!
虽然不多,但是真的是有火油!
『果有火油!』军司马心中一惊,但是又有了些疑虑,『但是这火油……数量似乎不多啊……』
周章在一旁急急说道,『将军!这暗渠在北城之中,四通八达,原本是用来给水,现在都干涸了!曹军夜间倾倒火油,是在试验!是在看流向!』
周章指着北城之上的丞相府三台位置,『曹军改动了城中暗渠!我猜测那边肯定囤积了大量火油!只要往下倾倒,便是可以通过暗渠流经全城!』
军司马抬头望去,便是倒吸一口凉皮!
北城位于土塬之上,而丞相府三台则是依山而建,地势比北城更高。
原本北城之中水渠,一是用来进水,一是用来排水,但是现在被庞统切断了漳水水源之后,进水暗渠空了,曹军又偷偷改了原本的排水渠,使得进水排水现在混杂一起,也就意味着只要高处的丞相府将火油倾倒而下,就可以通过这些排水给水的渠道流经全城!
『你有何对策?』
军司马急问道。
周章也是立刻说道:『我知道几处暗渠交汇之处!可用沙土掩埋拥堵,阻断火油!』
『好!立刻带路!』军司马也是没有二话,当即就决定放弃了原先的任务,而是和周章一同去堵塞北城之中的暗渠交汇处,『快!给其他人传信!不能让火油流下来!找砂土!填埋暗渠交汇口!』
可是到了暗渠交汇口之处,新的问题又产生了。
仓促之间,哪里去寻大量的砂土?
从城外运?
明显不现实。
『推倒那堵墙!』一名眼尖的什长指着旁边一段明显是土墙,而且还有些残破的市坊围墙喊道,『那就是砂土!』
『快!快!』
『一起合力!一,二,三,推!!』
数十名骠骑士卒发一声喊,齐心用力。
一声闷响,土墙坍塌,激起漫天尘土。
骠骑士卒们不顾呛咳,立刻用手扒,用头盔舀,将混合着砖块的夯土疯狂地填入暗渠入口。
『赵什长!这里交给你!』军司马一遍咳嗽,一遍抓着周章问道,『暗渠口还有哪里?快,咳咳,快点指路!』
骠骑军动作迅猛而协调,虽然匆忙,却乱中有序。
他们知道,这是在和死亡赛跑!
周章也知道情况紧急,便是立刻准备转身前去带路……
『骑上马!』军司马喝道,『他娘的用走,要走到什么时候?!』
『可……』周章愣了一下,『我不会骑马……』
『过来!我扶你上!』军司马也来不及多说什么,『抓住这里!踩这里!错了!换一只脚!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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