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钗黛夜话
傍晚，站在嘉峪关城头往西望，但见戈壁沙漠无边无际，一轮夕阳西沉，真的是又红又圆，壮丽无比，让人心旷神怡。
贾环双手按在城垛上凭栏而望，身旁是段永、满桂和卢象晋等人，嘉峪关的守备将军楚胜亲自作陪。此刻众人都被壮丽的大漠落日景观所吸引，没人开口话话，耳畔只余漠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良久，贾环才回过神来，问道：“楚将军，此去哈密还有几日路程？”
楚胜答道：“快马三四日可达，一般商旅得十天左右，其中前半段还好，可找到水源和牧草，后半段连着四五天没有水源，得靠凿冰取水，所以出发前最好备足粮食和水，还有牲口所需的草料，否则会很麻烦。”
段永皱眉吐槽道：“真是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咱们大晋的公主是何等娇贵，嫁到这种地方和亲真是活受罪啊。”
哈密王拜瓦逾期不来，显然引起了段太监的不满，再加上他自身便是陪嫁太监，念及下半辈子都要在这种苦寒之地度过，难免心有不甘，便忍不住吐槽起来。
楚胜的脸上露出同情之色，不过和亲可是皇上拍板的，所以他也不敢胡乱接茬，低头保持着沉默。
“贾婚使，公主殿下让你过去一下。”这时雪雁走了过来，对着贾环盈盈福了一礼。
贾环看了一眼正在城头另一边看落日的林黛玉和薛宝钗诸女，点头道：“有劳雪雁姑娘！”
“贾婚使客气了，请跟我来！”雪雁轻笑道，一边领着贾环往回走，段永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跟过去，暗道：“罢了，过几日出了关，很快便到哈密了，且让他们私下聚一会话吧，众目睽睽之下，料想两人也不会作出出格的事来。”
楚胜和手下的将士看着雪雁窈窕美好的背影，都禁不住暗吞口水，康乐公主身边一名宫女都长得如此水灵出众，真不知其本人是何等的国色天香呢，可惜公主殿下出入都戴着幂篱，倒是无缘得见庐山真面。
傍晚的气温十分凉快，这时诸女正众星拱月般围拢在钗黛身边，兴奋地对着远处又红又圆的落日指点谈笑。
“三爷来！”紫鹃、莺儿、香菱见到贾环行过来，连忙都盈盈施礼。
林黛玉对着贾环招了招手，笑问：“环弟你瞧见这落日，第一时间想到什么？”
贾环笑道：“自然是王摩诘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了。”
香菱拍掌笑道：“巧了，婢子想到的也是这句，以往读王摩诘的这首《塞上》，只觉得这‘直’字无理，‘圆’字又太俗，如今身临其境，方知诗人说的竟是真的，要再找两个字来代替竟不可得。
还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白’字和‘青’字看似也无理，但想来也只有这两个字才能形容得尽，念在嘴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
还有‘渡头馀日落，墟里上孤烟’，这‘馀’和‘上’字，难为他怎么想得出，记得那年我和姑娘进京，傍晚湾住船，岸上又没有人，只有几棵树，远远几家人作晚饭，那个炊烟竟是碧青的，连云直上，跟诗里写的一模一样。”
香菱这美婢真不愧是诗呆子，平时不善言辞，一聊起诗来便滔滔不绝，一双漂亮的眸子仿佛都在放光，亮得直透人心，那美态仿佛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一样惊艳，让人印象深刻。
林黛玉点头道：“好，能说出这番见解来，说明你确实悟了。”
薛宝钗微笑道：“以后咱们之中又多了一位诗翁了。”
贾环笑道：“近朱者赤，有林姐姐和宝姐姐这样的才女主子日夜薰陶，香菱姐姐想不成诗翁都很难。”
香菱俏脸一红，赧然道：“三爷谬赞了，婢子只是略懂点皮毛，如何敢称诗翁。”
林黛玉才情高绝，孤标傲世，闻言冷笑道：“有何不敢的，以你现在的水平，考个秀才或许不行，但论作诗，秀才也未必及你。”
贾环笑道：“那是，也不看是谁教出来的高徒。”
众女都咯咯笑了起来，林黛玉脸上微热，仔细算来，她确实是香菱的老师。
“天色就要黑了，咱们下去吧，这里风也大，仔细受凉了。”贾环微笑着道。
林黛玉隔着幂篱的面纱剜了贾环一眼，赌气道：“要下去你自己下去，我再待一会，难得如此景致！”
“好吧，那我也再待一会！”贾环笑道。
林黛玉眼波一转道：“如果我要待到天亮呢？”
“那我也待到天亮。”
林黛玉心中一甜，转首继续看着落日，直到最后一束光消失在地平线尽头，这才心满意足地下了城头，回到下榻的驿馆休息。
夜幕低垂，天地陷入一片黑暗，万籁俱寂，唯余荒漠上的风在屋顶上呼啸而过。林黛玉明明已经很困了，却怎么也睡不着，旁边的薛宝钗安静地躺着，胸口微微起伏，仿佛已然入睡。
林黛玉本想起来走一走，但又担心吵醒了薛宝钗，只能继续在床上躺着，看着帐顶出神。
“在想什么呢？”薛宝钗忽然开口温婉地问道。
林黛玉拍着胸口笑道：“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宝姐姐你睡着了呢。”
“不知为何，今晚一点也不困。”薛宝钗轻声道。
林黛玉道：“我倒是有点困了，就是睡不着，宝姐姐心里也不踏实？”
薛宝钗沉默以对。
尽管有贾环的承诺，钗黛二女也相信贾环的本事，可是眼看离哈密越来越近，两人都明显有点担心起来，毕竟环弟也不是万能的，此番离了国境，还能不能重归故国，到底是前途未卜。
林黛玉轻叹了一声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阳关距离这儿也不远了。”
薛宝钗柔声安慰道：“颦儿不必担心，环兄弟向来说到做到，能人所不能。”
林黛玉摇了摇头，决然道：“我不担心自己，若真落在拜瓦手里，大不了一死罢了，我只是担心环弟会铤而走险。”
“他就这样，当年在金陵……”薛宝钗本来想说贾环当年不顾生命危险，以身为质营救自己，但话说一半又觉得不合适，连忙打住了。
林黛玉有点吃酸道：“宝姐姐不必瞒着我，我都知道了。”
薛宝钗芳心一颤，有点心虚地坐起来笑道：“好你个颦儿，你知道什么？我又瞒你什么了？”
林黛玉也坐了起来，拉着薛宝钗的手道：“好姐姐，你告诉我，那年你和环弟的婚事都要定下来，老太太、太太和老爷都同意，为何后来姨妈又拒绝了？”
薛宝钗有点不自然地笑道：“你又听了谁瞎说，在那捕风捉影了，根本没有定亲这回事。”
林黛玉幽幽地叹道：“我是个多疑的人，一点小事也能思虑半天，宝姐姐你就别瞒我了，那日在芍药园，我是亲耳听到太太身边的彩霞所讲，你和环弟就要成亲了，当时我觉得天都要塌了，只想着一死百了，后来……后来环弟在后山的桃花林找到了我。”
说到这里，林黛玉不禁一阵脸红心跳，薛宝钗也是脸红耳赤，贾环和林黛玉在桃花树下拥吻那一幕始终像锥子一样刺在她的心头。
“那天……宝姐姐是不是看到了？”林黛玉郝然地道，她向来多疑，当初薛宝钗突然拒绝与贾环的婚事，她便一直将疑惑藏在心里，今夜终于忍不问了出来。
不得不说，女人的第六感是真的很准。林黛玉早就看出，薛宝钗心里有贾环，当年却突然拒绝了与贾环的婚事，偏偏又是发生在自己与环弟那个之后，所以那时她便有所怀疑了。
“看到什么？颦儿你今晚怎么了？说话奇奇怪怪的？”薛宝钗强忍住内心的酸楚，笑着反问道。
林黛玉哼道：“宝姐姐不必瞒我了，莺儿已经跟我说了，姨妈答应了环弟，只要此番平安回去，便许你嫁与环弟为妻。”
薛宝钗只觉脑袋嗡的一声，羞得无地自容，颤声道：“颦儿，那是妈妈和他约定……我还没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难你心里没有环弟？”
“我……”
林黛玉噗的笑了出声，搂住薛宝钗笑道：“好姐姐，其实是环弟已经向我坦白了。”
薛宝钗臊得面红耳热，吃吃地道：“他……真的跟你说了？”
林黛玉点了点头，叹道：“其实就算环弟不说，我又岂会瞧不出来。”
“那……颦儿你不介意？”薛宝钗有点意外。
林黛玉酸道：“说不介意是假的，但男子三妻四妾自难避免，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宝姐姐，至少咱们知根知底，还情同姐妹。”说完掩着嘴笑起来。
薛宝钗不由红着脸轻啐了一口，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林黛玉搂住薛宝钗认真地道：“好姐姐，我是说真的，此番若能平安回家，咱们便作那一辈子的好姐妹如何？”
薛宝钗反搂着林黛玉，点头道：“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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