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路尽
一剑之威绝天通地，竟然令得那不死药被硬生生逼了出来，从深渊而出，一跃而至神战遗迹的中心之处。
“你杀了不了吾。”
古老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响彻，在神战遗迹中心的上空处，那株吸食了古帝之血与无量众生精元的不死药终于显露出了它最终的姿态。
不死药那庞大的根系不再是寻常仙药那般简单的触须形状，而化为流淌着粘稠血色的暗金血河，深扎于那沸腾帝血形成的一片沼泽。
它的主干化为流淌着熔岩般金红颜色的龙形古藤，好似有真龙将要腾跃一般。
那顶上的树冠则是彻底消失，被一团极具疯狂膨胀的混沌魔云所取代。
魔云不断翻腾滚动，里间并不是气雾，而是不断撕裂咆哮着的亿万张模糊人脸。
好似由无边的混沌怨念而成。
里间的每一面庞都在无声的哀嚎着，眸子里有着极致贪婪之色。
在那混沌云团的表面，一道道由纯粹帝者精元和众生邪念交织的暗金色雷霆如同活蟒般游走起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诸天都为之黯淡的灭世之威。
“你堕入魔道了。”
陆尘望着那株不死药说道。
身为黄金大世的不死神药，眼前这株不死药的确有得天独厚之处，它的灵智极高，竟是故意引得古之帝者在此相互残杀，而自己得以沐浴帝者之血，借之完成蜕变。
其实先前那一击，但凡不是陆尘，换成任何一位别的古之帝者，在近乎油尽灯枯之时，都难以抵挡住这不死药的猛然突袭，要被之所吞噬，成为其求道路上的白骨。
修行有分吸取天地灵气与万物精粹之分。
前者为修仙，后者为魔。
不死药以修士精血以求蜕变，自然是走在魔道之上。
“魔道？！那本座便要以魔证道。”
苍老的声音回应陆尘之语，似乎并不屑陆尘所言。
它已然进化到了极致，再加上天生便是准帝境界，自然无惧陆尘，更别说陆尘已然近乎油尽灯枯。
这团扭曲的混沌魔云猛然间向下吞噬，竟是无视了下方层层叠叠的修士洪流，好似天罚一般猛然落下。
只听得好似太古神山倾塌般的阵响，魔云撞击的瞬间，天地竟是发生了诡异的褶皱和错位。
陆尘一剑挥扫下去，虽是消弭了大半攻势，但仍残余些许如雨而落。
上千名挤在剑围最前方的修士，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如同被无形的巨口所啃噬殆尽一般。
无数身影瞬间模糊破碎，化为斑斓的碎片，混杂着弥漫在天地间的粘稠血雾，被那咆哮的混沌魔云贪婪地卷入其中。
血雾一瞬间消融，不留半分痕迹。
“待吾将此间之众吞噬，就轮到你了！”
那声音带着狂妄之色，好似已然站在了大道的巅峰之处一般。
陆尘不语，只是持剑而去。
与那正处于巅峰的不死药相比，陆尘此时的状态十不存一，难以催动真正的混沌之术，但陆尘无惧，仅凭此十分之一的状态，亦可斩去此不死药魔身！
神战遗迹上空，那又吸食了一大波血雾的魔云骤然蠕动凝聚成遮天蔽日的狰狞魔首。
由流动的怨念构成的五官模糊不清，唯有一张不断开合的巨口清晰无比。
那不死药巨口深不见底，布满层层叠叠的利齿漩涡。
一股源自亘古混沌的恐怖吸力，从那深渊巨口中爆发而出，好似要吞噬天地间的一切。
可怕的吸力形成席卷天地的血色风暴。
下方战场上，无论是残肢断臂、破碎法宝，还是那些惊骇欲绝的残存修士，尽皆是被这股力量蛮横无比地拔起。
如同倒卷的河流一般，朝着那张开的混沌巨口蜂拥而去，根本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
“老祖救我！”
绝望的哭喊在呼啸的风暴声中显得是如此微弱。
一个个拼命催动残存灵力试图抵抗的身影，此时此刻如同是投入滚烫烛火的飞蛾一般，撞入那巨大的利齿漩涡之中。
一瞬间便被彻底磨灭成血雾。
不死药巨口每一次吞噬闭合，整个神战遗迹都为之颤抖一次，如同饥渴饕餮满足地吞咽。
那不死药吞噬之力扫过，战场如同被无形的长舌舔过，只留下大片大片光秃秃的琉璃焦土。
只有少数修为稍高，拼尽所有灵宝护体的修士，如同陷入泥沼之中的雕像，死死钉在原地。
他们的面孔因抗拒那恐怖的力量而极度扭曲，七窍中溢出丝丝缕缕的血丝。
而风暴的中心处，陆尘手中帝兵归尘，似乎被这混乱与贪婪彻底唤醒一般，剑身轻颤，嗡鸣不已。
这一声不再是清鸣，而是沉重的如同万古星河倾倒一般的震响爆发。
刹那间，整片神陨之地的天地猛地向内塌陷了一瞬。
陆尘动了。
他的一只手掌紧紧握住那好似寒狱深处而凝练的剑柄。
将自己残破的意志与混沌本源尽数灌入这柄历经天劫的帝兵之中。
暗色剑体瞬间迸发出无法直视的剑光，犹如一道斩开万世迷雾的终极剑意。
剑光所向，时间空间乃至因果命运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之声。
“陆尘赦令，止！”
一声低沉决绝，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敕令，在这血色混沌风暴的尖啸中，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尚存一丝灵智的修士神识里。
剑光无声无息，却仿佛承载了万古。
它直直向前，没有斩向那魔云所构成的狰狞巨口，而是一瞬斩入那团吞噬一切的混沌核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灵气喧嚣掀起的狂澜。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犹如万物归元，重回混沌的寂静。
那剑光划过魔云核心，万张哀嚎贪婪的人面无声湮灭。
庞大的不死药巨首僵立在半空，覆盖巨首的光晕飞速褪去，只留下石质般的灰败颜色。
那层层叠叠的巨口利齿亦是如同风化的巨岩裂隙，缓缓崩散。
不死药的巨大主干化为失去一切生机的朽木。
下方扎根帝血沼泽的无数暗金根须也是寸寸断裂、化作簌簌扬尘。
有药香飘过，但不再像先前那般带着血腥味道，而是带着一股清香。
先前那血腥味道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隔绝抹去。
而喧嚣震天的战场，立即陷入了绝对的静止。
风停了。
嘶吼停了。
万千法术的灵光也熄灭了。
只有沉重的血，从无数道残破的躯体上流淌滴落，溅在布满碎骨的地面，发出微弱的嘀嗒声音。
一具被斩断半身的残躯，手中兀自握着一柄被血染红的长剑。
他倒伏在冰冷的琉璃岩上，双眼茫然地睁着。
在他的瞳孔深处，残破的天空倒映而出，而转视周遭，只见得天地如同地狱屠宰场。
堆积如山的尸体，蜿蜒的血河。
他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道……友……？”
声音唤出，却不知是在呼唤谁，眼神只剩一片空茫的死寂。
更多存活下来的修士开始有反应。
他们看着自己糊满同类血肉的双手，巨大的冲击如同无形的重锤一般，狠狠砸在了每一个修士的神魂深处，令他们痛苦不已。
“啊——！！！！”
终于，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如同点燃了绝望的导火索一般，紧接着有着无数声惨嚎恸哭与嘶吼爆发开来。
一些修士抱着头颅疯狂摇晃，仿佛要将那被血色的记忆摇出脑海神识。
另一些则是拼命地在自己身上抓挠撕扯，想弄掉那象征着罪孽的血污。
更有甚者，抓起地上的断剑狠狠地刺向自己的胸膛。
“作孽啊！”
一位须发染血的老修士，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老泪纵横地对着上苍嘶吼。
他亲手杀了自己最看好的后辈。
“此等罪孽，何以求道？何以求道啊！！”
天地间回荡着绝望的悲鸣。
焦土深渊的边缘。
陆尘缓缓站直了身体。
归尘安静地悬浮在他身侧，剑身彻底内敛，不再有丝毫光华，重归那种好似混沌的纯粹暗沉。
剑锋所指的地面，不死药已然褪去魔身，化作一朵繁花。
陆尘那一剑磨灭了它的魔身，也斩断了它的神念，使之重回懵懂无知之态。
在那不死药的影响下，他的状态似乎恢复了一丝。
虽然衣衫更加破碎，那眉眼间的疲惫也如同刻痕般深刻。
但总归是过去了。
他缓缓抬起右手。
并非握剑，而是虚虚张开五指，如同托举着一片虚无的重物。
不死药飞入其掌心之中，它安静地沉浮着，不再有任何香气散发，唯有一股令人心神为之沉淀的奇异道韵。
他目光沉静，如古井无波，看向那片彻底崩溃的血海。
声音并不宏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哭嚎与嘶喊，传入每一个濒临道心破碎的存在神识之中。
“往事不可追，路在前方。”
他微微停顿，目光从那不死药上掠过。
话音如同冰泉流淌过焦灼的烈火一般，令得喧嚣戛然而止。
只余下无声的哭泣和血泪。
无数双空洞迷茫的眼睛抬起，望向深渊边缘那道孤独伫立的青衫身影。
那不死药悬浮在他掌心，如同是一颗黑夜中唯一的星辰。
清冷明澈，亘古长存。
它所散发的，不再是曾经的诱惑与幻梦，而是一种经历极致喧嚣与疯狂之后的沉静。
就如同是跋涉了亿万载血火劫灰的旅人，终于凝望到了彼岸尽头那永恒的光。
那一刻，许多濒临道心碎裂的修士的眼神深处，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定心石，似乎被一种源自至高层次的本源道韵所浸染。
绝望如被寒泉浇熄的火焰，虽仍余灰烬与刺痛，却总算是停止了那要将自身彻底焚毁的猛烈势头。
修士们绝望哭嚎中的心神中，捕捉到了一点可依托的锚。
好似无尽藏海中寻到了方向的船。
药香肆意，所有人都沐浴在不死药精粹之中，但不再向先前那般狂躁，而是平和的坐地冥想。
活下来的修士们也不再争抢些什么，只是盘腿坐下。
良久后，陆尘缓缓收拢五指。
不死药隐入其袖里乾坤之中。
他没有再看那片血海，哪怕是陆尘，也做不到救下每一个人。
在这场大战之中，无数人死去，里间甚至于有陆尘相熟之人。
世间之事就是如此，陆尘早就是明白的，哪怕你走到了帝路尽头，也不可能万事如愿的。
他转过身。
帝兵划破凝固的空气，无声地隐入他的袖中。
深渊之中，只余下一地混沌尘埃。
陆尘的背影融入神陨遗迹那亘古不变的苍茫夜色之中。
脚下踏过冷却凝固的暗红血河，发出如同踏碎枯枝败叶般的声响。
一步道君。
好似水到渠成一般，陆尘已然从至尊境界踏入道君之境。
凡踏入道君者，需与大道合道方可。
当陆尘并没有许下什么宏愿，便已然踏入此番境界。
或许是因他之所行，已然是在大道之上。
传道万载，天下安康。
系统的声音也在此响起。
【宿主已完成九道真眼命格指点之责，先武道天眼已觉醒为真武道天眼，可勘破世间一切虚妄，天道亦不可阻】
陆尘停了步子，想来是先前所救之人中有人是真眼命格，以至于九道真眼命格的指点任务已然完成。
一切都来的刚刚好。
帝兵已成，不死药已取。
自己走到帝路尽头称帝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
但不知为何，陆尘总有一股风雨欲来之感。
神道，天之上的三道扭曲身影，直至如今也未曾得见的青白二帝，还有那混沌神魔。
一切的一切依旧如迷雾一般在天地之间笼罩着，令人不可得见。
尽管这些迷雾都好似分裂一般互不相干，但陆尘始终是觉得他们是彼此相联系的，就好似一张巨网一般。
只是不为人所见而已。
陆尘曾和百里家的一位青年说过，想要寻找到什么的话，就去帝路尽头吧，世间的一切都埋葬在那里。
而今自己就要走到帝路尽头了。
也不知那些被遮掩在迷雾之中的隐秘，又是否会向自己揭晓呢。
陆尘拭目以待。
神战遗迹处，破碎的琉璃焦土与无声哭泣的残存者皆被这深邃的死寂夜色无声地吞咽。
此间事了。
万古的遗迹，终究只留下杀戮过后的余烬与寂寥的风声。
一如当年。
好似已行之事，后必再行。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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