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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晏清到小河南边的便利店去找唐多时,店里面没有人,只有两个正在挑选的顾客。晏清按了两遍铃,依然没人出来,却引起了那两位顾客的侧目。

“第一次见你呀。”其中一人说,“新搬来的?”

晏清说:“来看朋友。”

唐多这时候跑出来,手套上还沾着泥土和草叶,显然刚在院子里和她爷爷一起拾掇花了。这个小姑娘身上有股野性,才十三岁,还没有长开,也能看出以后必是个美人。

蓝莓蛋糕她很爱吃。

唐进义今年六十六岁了,随身在衬衫上挂着两副眼镜,一副用来看路,另一副用来看书,满身学究气质。他摘下眼镜后满是皱纹的脸配上质朴的笑容,第一次露出符合他年纪的亲切感。很容易看出,他并不是那种死板顽固的长辈,却也不会随心所欲,任由后辈放纵。唐多在他面前表现很乖,迟迟地向晏清道谢。

谢绝了孙女让他尝一块蓝莓蛋糕的请求后,唐进义又赠给刚才两位顾客每人每人一捆新鲜韭菜,转身来问候晏清。

“你是做什么的呀?”

他们以前见过,但唐多总是吵闹着要带晏清姐姐去河边玩,唐进义不喜运动,便不拦着年轻人,故而两位成年人一直没机会好好交流。现在,蛋糕堵着唐多的嘴,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我是律师。”晏清回答。

“哦——那应该挺忙的吧。”

“的确,不过偶尔来这边转一转让我很开心,这里风景很好。”

“风景好?”唐进义若有所思地咧嘴一笑,“十六台风景好。只有穷人和被社会抛弃的边缘人才住这边呦,没什么好看的,也就有点好树好水、好风好雨了。”

晏清温柔一笑:“社区好坏也不是只按照贫富水平定论的。”

“那按照什么?”

“人情味儿。”

唐进义仰过身去哈哈大笑,气氛欢快。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并非奉承,而是肺腑之言,故而笑声愈加爽朗。

“我打小在这里长大的。河对岸的魏太太从小是我的邻居,一辈子没离开过这儿。我年轻时候外出打拼,老了发现还是家乡最舒服。”唐进义一边喝着菊花茶,一边讲了起自己的故事。晏清扮演者合格可靠的倾情者,在适时的空档提出问题。临走时,他让晏清带走了新剪枝下来的一大束鲜花:“六出花,又叫水仙百合,正是这个季节开!滴上两滴营养液,能开仨礼拜!”

晏清一边道谢一边接过花,下一枚书签的素材又有了。

她告辞之后,夜幕低垂,残云映火,唐进义将剩下的蓝莓蛋糕收进冰箱里,对唐多说:“以后多陪你晏清姐姐转一转。”

唐多走回房间里后,唐进义望着窗外的火烧云感慨:“那个姑娘和我一样,外向的皮囊下住着多么孤独的灵魂啊。”

春季就那样在火焰里焚烧殆尽,灰烬里重生出蓬勃张扬的夏。

澜城的夏季多雨。

河水涨起来,不仅如此,十六台遍布着泥泞土路,此刻都成了涓涓细流。沿途梧桐夜哭,蚂蚁扛着叶伞搬家。温祖承裹着湿淋淋的外套,小心翼翼赶路,以免脚下打滑。

回到家后,温祖承跌坐入坚硬又冰凉的座椅,皱着眉想要是有坐垫和靠枕就好了。不过也只是想想,租房子而已,她一个人住也不讲究,没必要置办那么齐全。

疲倦使她的眼皮发沉打架。正在昏昏欲睡时,手机响起来,短促地滴一声。她打开看,是一条系统提示——一个小时后的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

温祖承哀嚎一声,将手机丢到一边。

生日嘛,很久以来都不过,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有什么可庆祝的。

裤脚凉凉的,四肢冰冷无力,但温祖承还是将自己拖进了浴室,冲了个热水澡后埋进被子里,陷入了漫长的昏睡。

***

次日,澜城连绵不绝的阴雨终于告一段落,云开雾散,洒下一缕天光。远处层层叠叠的云朵像苹果塔的卷边,可能正肆虐着周围的城市,但此时澜城上空风和日丽,没有威胁。

晏清走到启泰星那幢摩天大厦底下,抬头仰望着。

她方才几度给温祖承的手机打电话,温祖承一直没有接,她还想着是工作太忙没有注意。晏清瞄准了玻璃门后门正站起来走动的门卫,走过去优雅地一笑:“张叔,我想找温祖承女士......方便吗?”她还想继续编造理由,被门卫打断了:“温祖承今天没来啊。”

“什么?”

“温祖承今儿没来上班,我没看见她。”

“您确定吗?”

“确定啊。那人天天上班不带门卡。就指着我帮她开门。今儿可没人叫我开门。”

晏清犹豫着对门卫说声谢谢,忧郁地转身,微风吹开几缕碎发。温祖承竟然在大周三的不来上班,那会去哪里了呢?她一个大活人,还是二十六岁的成年人了,晏清却莫名紧张得手心出汗,没再耽搁,拨电话给了贺知舟。

贺知舟当时也在五台的公司当着社畜,说临近年中忙得不行,她也好几天没有见过温祖承了。不过昨晚还看见隔壁亮着灯,肯定是安全到家了的。贺知舟同意让魏太太去隔壁看一眼,免得出什么事。

起风了,晏清还握着手机,单手艰难地抱紧了一大束白色的六出花,在风里,夹在车流之间。她没地方可去,担心温祖承,也不甘心回家,干脆抱着花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路旁行人匆忙掠过,不时有二三回头多看一眼这眉目清秀的人和她怀里盛放的花。

半个小时过后,太阳转到大厦背面,阴影洒下来,晏清冷得瑟缩着打了个喷嚏,开始后悔太着急换夏装。这时,又收到了贺知舟打来的电话。那面好像正在开会是什么,声音小得几不可闻,但坚强地通报:“魏太太说温祖承发烧了。”

晏清的心猛得揪紧,刷一下站起来:“我过去方便吗?”

“你不上班?”

”请假了。”声音被风糊去一半。贺知舟低声嘟囔着真羡慕。

“那你去吧——不过提醒一句,魏太太说温祖承发烧了好像会打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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