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二章:兄弟如是
“大哥?”
当柳寻衣小心避开园中守卫的视线,打算趁着天光初亮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内庭时,凝翠湖畔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禁吸引了他的注意,鬼鬼祟祟的脚步随之放缓。
“大哥,真的是你!”
定睛一瞧,那人正是与他久未谋面的结义大哥,林方大。
林方大突然出现在丹枫园,令始料未及的柳寻衣大喜过望,连忙三步并两步地跑上前去。
“寻衣?”
林方大似乎没有料到会在这里撞见柳寻衣,见他兴高采烈地朝自己奔来,先是面色一喜,本欲迎上前去给自己牵挂多日的兄弟一个大大的熊抱。然而,他刚刚迈出半步,又突然心生纠结,脸上的喜悦渐渐消退,迈出的那条腿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大哥!”
故人重逢的喜悦令柳寻衣未能察觉到林方大的反常,径自冲上去抱住他,激动地说道:“大哥,你终于来了!前阵子我闭关养伤,近日才能出门,本打算着人去贤王府寻你,可又担心你仍因锄奸大会的事对我心怀怨愤,故而不敢唐突打搅,免得触怒大哥。”
柳寻衣溢于言表的喜悦,令林方大感到动容。可哪怕他的内心早已激荡不已,脸上的表情却始终不温不火,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回道:“少主言重了,在下岂敢?”
只此一句,柳寻衣的动作登时一僵,从而眉心一皱,缓缓松开自始至终一动未动的林方大,满眼困惑地看着他,迟疑道:“大哥刚刚……叫我什么?”
“你是先府主的公子,自然是贤王府的少主。”说罢,林方大后退半步,毕恭毕敬地朝柳寻衣拜了下去。
“大哥这是做什么?”柳寻衣大惊失色,连忙用双手托住欲拱手作揖的林方大,急声道,“你是我大哥,行此大礼教小弟如何担当得起?”
“眼下就连谢二爷见到你都要礼敬三分,林某又如何担得起‘大哥’二字。”
“大哥这般说辞……莫不是不认我这个兄弟了?”
“你我是兄弟,更是主臣。”林方大并未因为柳寻衣的恼怒而退让,仍旧照本宣科地阐述自己的观点,“贤王府尊卑有序,规矩森严,林某万万不敢,也绝对不能僭越!”
“即使如此,那也只需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眼下只有你我兄弟二人,大哥又何必……”
“规矩就是规矩,应当表里如一,无分内外。少主身负先府主遗志,又即将成为贤王府的新主人,岂能对自家的规矩阳奉阴违?”
“这……”林方大说得冠冕堂皇,令柳寻衣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望着满眼焦虑且有口难开的柳寻衣,原本义正言辞的林方大不禁心生恻隐,从而语气一缓,叹道:“寻衣,不是大哥无情,也不是我矫情,而是你我如今身份不同,不能再像曾经那般……没规没矩。”
“身份不同?”柳寻衣难以理解地问道,“难道就因为我的身份,害得大哥连兄弟都不敢认了?”
“兄弟当然要认,但不能再是以前那个认法。”林方大强忍着内心的不舍,倔强道,“不止我要改变,你也要改变。”
“变?”柳寻衣对林方大的态度实在难以接受,甚至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不过仍耐着性子请教,“大哥认为应该如何变?”
“林某认为……”心有郁结的林方大几度欲言又止,踟蹰再三,终究将心一横,硬着头皮回答,“认为……主臣为先,兄弟次之。”
“这……”林方大出人意料的言论令柳寻衣不禁一愣,百感交集之余亦心有不甘,“大哥当真这么想?”
“于公,你是贤王府的少主。于私,你是我的结拜兄弟。无论在情在理,我都愿意为你赴汤蹈火,两肋插刀。”林方大并未正面回答柳寻衣的问题,而是先表明自己对他的重视一如既往,进而话锋一转,苦笑自嘲,“再说句自私的话,我林方大活了这么多年,一向行的端做的正,虽然在贤王府兢兢业业这些年没有干成过什么大事,但也不曾拖过其他兄弟的后腿。虽然我武功平庸,脑袋愚笨,胸中也没有什么大志,但我为贤王府办差从来不惜代价,不讲报酬,也豁得出自己这条贱命,因此先府主擢拔我为门主,其他人也说不出什么……”
“大哥,你我是交情过命的兄弟!你在我面前不必顾左言他,有话直说便是。”柳寻衣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于是忍不住追问。
“直说就是……我不喜欢别人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说我是依仗和你的关系才能继续留在贤王府。如此一来,日后即使我凭本事得到重用,旁人也会说成是你对我的格外关照……”
“一派胡言!是谁敢这么说?”柳寻衣勃然大怒。
“人心险恶,捕风尚可捉影,更何况你我结义之事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就算你堵得住他们的嘴,也管不住他们的心。”
“旁人作何想法,大哥何必在意?不如学学小弟,羞于计较这些闲言碎语,省的贬了自己的身段……”
“可我不是你!”见柳寻衣将自己十分在意的事说得云淡风轻,无关紧要,林方大不禁面露悲愤,沉声反驳,“论文才武功,我与你相差甚远。论身份地位,你我更是天渊之别。你在高处自然眼不见心不烦,可我不一样……罢了!且不提旁人如何评说,只说这儿!”说着,林方大用手朝自己的心口狠狠一戳,一字一句地说道,“寻衣,我可以闭目塞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我自己的想法呢?千言万语说到底,我连自己这关都过不去,你到底明不明白?”
“这……”
柳寻衣默默注视着明明心怀悲愤却又强装镇定的林方大,渐渐地,他开始明白林方大的症结,也开始领悟林方大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卑与无奈。
原来,他刻意地疏远并非出于清高,而是出于要强。一个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半辈子的男人打骨子里的要强。
如果林方大从未遇到柳寻衣,亦或他二人不曾结义,也许他不会有这么大的压力和负担。
哪怕林方大是柳寻衣的义弟,而非义兄,也许他都不会如此纠结。
可林方大偏偏是柳寻衣的“引路人”,是他昔日的“头领”,效仿的“前辈”,仰仗的“大哥”……那一切,自然大不相同。
当年柳寻衣升任黑执扇时,身为门主的林方大尚能凭着兄弟间的义气和江湖人的豪爽欣然接受,因为即使黑执扇的地位高一些,却在本质上与门主无异,都属于贤王府的弟子,亦同属洛天瑾的麾下。
而今柳寻衣一跃成为比肩谢玄,甚至地位更高的少主,彻底由“门人”变成“主人”,此乃根本上的不同,因而不可同日而语。
如此强烈的反差,换做谁都不容易接受,故而林方大突然变得谨慎又敏感亦是人之常情。
曾经的他也以为自己不拘小节,不会在乎这些世俗成见,可近一个月被人指指点点,冷言冷语的经历令他彻底认清了现实,也认清了自己。
值得一提的是,同为义兄,苏禾对待柳寻衣的态度就与林方大迥然不同,明显要更加坦率,也更加洒脱。
一者,苏禾与柳寻衣自相识之日便是“势均力敌”,未有明显的高低之分
二者,苏禾是常年位列龙象榜第二位的顶尖高手,少年成名,万中无一,此乃无需多言的底气,足以令他昂首挺胸地站在任何人身旁而不落下风。
即使到今天,在如日方中的柳寻衣面前,“漠北第一快刀”依旧有着与其比肩而立的资格,且不会受到半分质疑。
反观籍籍无名的林方大,除了贤王府门主的名头能勉强拿得出手之外,便再无其他可圈可点之处。
似他这般武功与手段的人,在今时今日的中原武林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若非曾与柳寻衣结拜,只怕他连踏入丹枫园的机会都没有。
此一节,林方大岂能不自知?既自知,又岂能毫无感觉?
心念及此,柳寻衣突然想到昔日的秦卫,虽然他和林方大的境遇截然不同,但那股由“比较”衍生出的“自卑”,以及由“要强”扭曲成的“好胜”却是如出一辙。
柳寻衣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担忧,越想越害怕。他怕的是自己的愚钝和麻木,会害得林方大如秦卫那般心生极端异念,终而误入歧途。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已深切知晓林方大的症结,柳寻衣不敢再固执己见,重重点头:“我明白了!大哥如此笃定,想必已经过深思熟虑。既然如此,小弟也不再强人所难。”
林方大眼神复杂地望着情绪低落的柳寻衣,虽然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可林方大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患得患失的伤感。
“不过有一事大哥必须应我!”柳寻衣再度开口,打断林方大的愁思,“若应了我,我便不再为难大哥。”
“你……且说来听听。”
“你我是兄弟,一辈子的兄弟!是兄弟就要肝胆相照,荣辱与共。这不仅是义字当头,更是立身之本,与什么出身、地位全无半点干系。”柳寻衣正色道,“因此,日后你守你的规矩,我敬我的大哥,咱俩谁也不要为难谁。如何?”
柳寻衣的坚持令林方大的心中升起一股暖流,不过他并未因此窃喜,而是细细思量一番,方才勉为其难地回道:“敬我可以,但不可格外关照。”
“大哥的脾气我知道,小弟自有分寸。”
“你有分寸便好……”
望着低眉垂目,喃喃自语的林方大,柳寻衣再生疑窦,沉吟道:“大哥为何看上去仍是闷闷不乐?莫非还有什么心事?”
“这……”柳寻衣的话令心猿意马的林方大脸色悄然一变,眉宇间难以掩饰地闪过一丝慌乱之意。
见状,柳寻衣好奇更甚:“大哥,你这是……”
“寻衣,我想问你一件事,就是你……你……”此时,林方大已然不见刚刚的沉稳和淡定,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却始终没有下文。
“你什么?”柳寻衣眉梢微挑,小心试探,“大哥尽管问,小弟定知无不言。”
“你……”盘算半晌,林方大的神色一变再变,踌躇良久方才在柳寻衣的眼神催促下缓缓开口,“你……近日可否见过慕容七爷和邓八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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