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六章 安能弃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
夜幕四合，北斗垂光。同一片浩瀚苍穹下，云汉迢迢漫过岁月的长河；星光如那记忆中的碎片，每一片，都闪烁着往昔的微光。
并悄然生息的，拼凑出了那些记忆当中，未曾褪色的时光。
写有“钟鼎鸣食”的客栈内。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故人……”
趴在客栈的圆桌上，仰着脖子猛灌了一口酒的崔少愆，忽然就有些伤春悲秋了起来。
抬眼看着窗外的那轮明月，想象着衣紫，可能也会在这同一片夜色里，在她所看不到的地方，仰头看着这同一轮明月后。
前一刻还在剧烈颤抖着的心脏，总算~有了片刻的安宁。
努力地睁大了双眼，想要借着月光，再看一眼那轮明月的她，却是架不住酒劲儿的，扑通一声，便醉趴在了圆桌上。
……＆……
“兄长！如果有机会，可以让你死而复生的话，你会选择——继续活下去么？！”
瞳孔瞬间收缩的崔少愆，整个人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因为像她这样式儿的，也算活了有两世光景了吧。
虽然她的两世加起来，满打满算，可能还不到三十年。但她来到这个世界，也已然七年之久了。
歪头看着低垂着眼帘，却并不说话的崔少愆，刘衣紫好奇的，又更改了她的问题。
“那兄长！如果说……老天爷不仅恢复了你的形体，还让你重新长出了骨肉肌肤；
并让你返回到了——你的父母、妻子儿女，朋友故交甚至是左邻右舍当中，你还想要重新活下去吗？！”
“妹妹！我发现你读的书——还挺杂的。就连庄子……你也读吗？！”
不答反问的抬起了头，眉头却是不自觉紧拧起来的崔少愆，好似真的认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可是……我想知道你的答案。而且是发自内心的那种，不许骗我！”
抬眼看着衣紫，那眉眼间充斥着的满满好奇。
想到妹妹每一次说话时，声线都如那春日里的柳絮般，轻轻浅浅的，就连尾音都带着不自知的软糯后，她突然就轻笑了出声。
“为甚要笑？！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有些气鼓鼓的轻蹙起了眉头。总觉得今儿个的兄长，有些奇怪的刘衣紫，执拗的就想要一个答案。
“我是在笑衣紫你，每当好奇的时候，眉梢便会不自知的，挂上三分怯意。好似只要我不说，你就会觉得相当的委屈。
可是……你发起脾气来，明明冷若冰霜到，会让我打寒颤呐！”
低头看着自个儿的衣角，已然被绞到——快要不成样子了。狠狠的抽了抽嘴角的崔少愆，恶劣的一伸手，便将身旁之人的发丝，都揉乱了不少。
前一刻，眼神还干净到犹如汴河水一般清澈的妹妹，那个对世间，永远盛满了懵懂善意与好奇的妹妹；
在下一刻的光景里，就连平日里，对她细碎的关切眼神，都给撤了回去。
“你，当真想听？！我的——实话？！若是我说了，你也确定——不会生气？！”
踟蹰了半晌后，还是妥协了的崔少愆，眼神认真的看进了衣紫的眼眸深处。
“难道兄长你——同庄子骷髅叹里的答案一致？！”
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眸，从未猜测过兄长的回答，居然会是这样的刘衣紫，整个人都傻了。
“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嗯~~~虽然说，我的选择，跟那个骷髅头的答案……大差不差。但我的发心，却并不是这般。
老实说……衣紫，你别看我的年纪小，但是我的阅历可不少。”
匆匆回忆了一下，她自己这两世，所经历过的一切，眉头再也没有舒展开来的崔少愆，大抵也知道了她，为甚会信奉“道”之一字了。
“若是能够遇到兄长，无论重活多少世，衣紫都愿意。而不是像你一样，无欲无求的——只写一个「无」字。”
默默的将——“就连我，你也不在乎吗？”这句话给吞下了肚，并不喜欢这个答案的她，感觉心脏那里沉甸甸的疼。
“贪生失理、亡国遭戮、行恶羞死、饥寒罹祸以及寿终正寝，这五种有关于生存的问题，我都经历过，也遇到过。
就是因为太在乎，太珍惜了，所以不想要有下一世。因为我这一辈子，就够够的了！遇到你我很开心。就是因为有你，所以我才愿意在这辈子里，就这样了。”
眉眼弯弯的，将妹妹的头发，全部都捋顺了。
就那样坦荡荡的，诉说着她想法的崔少愆，是真的觉得她自己的人生，也就那样了。好或者不好，体验过了，也就无憾了。
“……我……”
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口，总想要挽留些什么的刘衣紫，忽然觉得面前的兄长，那个永远都像太阳一样，径自走在她前面的兄长，是她琢磨不透的存在。
心脏蓦地一缩。
莫名的恐慌与不安，彻底的扰乱了她的思绪。不安的感觉，却在她的每一丝神经里，都被无限地放大了起来。
“我啊，说实话……是一个特别懒惰的人。不想为了劳而劳，更不想为了累而累。也不想打着体验的名号，碌碌无为的过完这一生。
只是我经历过了，便够了。所以如果我这辈子就这样终结的话，全然接受不再挣扎，好像……也不错。”
失神的困在了自己的思绪中。
并没有察觉到妹妹的眼神，就快要碎掉了的崔少愆，自然也就没有看到其眼眸里，那一闪而逝的不甘。
“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
兄长，若是死后的世界，当真如此美好。你沉沦在哪里，我便亦是。”
喃喃地重复着骷髅的陈述。默默的压低了最后一句话的刘衣紫，同样的失了神。
此后。
她们二人的交谈，话落不过三日，崔少愆便已披甲出征，挥戈上阵的，第一次奔赴了疆场。
话犹在耳，可是她们二人的征途，好似出现了岔路。
接着，便是无尽的等待。
……
直到一柄长枪，狠狠的刺透了崔少愆的心脏。鲜红的血液，就那样毫无顾忌的——喷染了出来。
“不要！”
挣扎着一声低喝，猛地坐起身来的刘衣紫，浑身都被冷汗给浸湿了。
有些惶恐的，盯着周围的环境。发觉此刻，她仍旧处在那阁楼当中时，知晓了刚刚的场景，不过是一场梦的刘衣紫，狠狠的闭起了双眼。
“崔少愆，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死。我受够了等待！也不想要再等待了。”
转头看向了窗外，才恍然发觉，窗户压根儿就没有关上的她，看着外面那高高挂起的圆月，好似也泛起了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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