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9章 阴山南麓大帐
“报,右贤王,南下绕路的线路图,已经画出来了。”
阴山南麓,
巨大的狼头王帐在朔风中猎猎作响,粗犷的毡布仿佛承载着整个草原的野心。
帐内,
牛油火把噼啪燃烧,将人影拉长扭曲,投射在悬挂的狼皮与弯刀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羊膻、和烟火呛人的气息。
右贤王且提侯端坐主位,狼皮大氅衬得他如岩石般冷硬,此番南下,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想来兰氏师应该已经完成任务了,所以一路前行,走的并不快,而是一路行军,一路补给。
最主要的是,单于为何会让左贤王跟着一起南下,难道是察觉什么了,眼神一冷,撇到左贤王伊稚呼邪的身影上。
此刻,
大帐内各部族首领,济济一堂,而且左贤王伊稚呼邪,已经拿起酒盅,满饮此中酒,嘴里大喊痛快。
等传信的斥候,把一个秘闸递到右贤王手中的时候,且提侯眉目先是一皱,再则就是惊喜,按下手上的密信,直接放入衣袖,这一幕,被左贤王伊稚呼邪看入眼中,不动声色的端起酒盅;
“来,右贤王,为单于,满饮此杯酒。”
“好,为单于,为长生天,干。”
帐内众人齐声吆喝,共同举杯,满脸豪气的一饮而尽。
左贤王伊稚呼邪,把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眼神却如草原上最狡猾的狐狸,不动声色地扫过且提侯的衣袖,方才那一瞬的皱眉与惊喜,和快速藏匿的动作,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看来,刚刚送来的密信,极为重要,且提侯在隐瞒什么?想到这,心里隐约明白,单于为何会派他跟着来了。
而且,
南下以来,且提侯本部人马的动向,似乎总与他的中军主力偏离那么一点点,像两条若即若离的蛇,走的路线不对劲。
“来来,诸位,继续干!”
贺兰部头人一带头,
帐内轰然应和,各部族首领纷纷举杯痛饮,酒液顺着虬髯滴落,气氛热烈喧嚣。
但在伊稚呼邪看来,或许就是那些汉人的障眼法,索性,他再次举杯,目光灼灼地看向且提侯,话锋似无意一转:
“右贤王,今日斥候回报,你部前锋似乎偏离了约定的河谷,往东麓探去了?可是发现了什么肥美的草场,或是……更重要的东西?”
说话的时候笑容依旧,语气也带着酒后的随意,看不出分毫试探。
但且提侯心中有些警醒,面上却波澜不惊,端起酒碗回敬:
“左贤王多虑了,不过是几队迷途的羔羊,贪恋东麓几片少见的嫩草,我已命他们即刻归队,这阴山南麓,哪一寸土地能逃过左贤王您的法眼?”
回答得滴水不漏,草原宽广,走哪里不是走。
伊稚呼邪哈哈一笑,不再追问,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水草再丰美,也不值当大军在阴山南麓河谷休整三日。
“左贤王,此地算是我部腹地,咱们好好在此休整三日,等时间一到,立刻出兵。”
“好,就听右贤王的。”
酒宴过后,左贤王伊稚呼邪,急匆匆回了自己王帐。
休整首日,
伊稚呼邪便派心腹斥候,如幽灵般撒了出去,或许今日,能得到的消息,应该就会来了。
坐在帐内,重新要了酒肉,吃上没有两口的时候,麾下心腹白羊,急匆匆赶来,跪拜在地;
“大王,属下得到消息了。”
白羊一脸的激动,叩拜在地,伊稚呼邪立刻起身,上前把人扶起来,
“客气什么,快,过来坐下,喝杯温酒暖暖身子。”
还没说完话,就把人拉过来坐下,递上一杯温酒,白羊谢过以后,走过来接过酒盅,一饮而尽,端是一股暖意,从胸腹中溢出,
“多谢大王,属下去了右贤王的斥候营,和一位千夫长搭上线,喝了酒,此人喝多了酒,突透露出一丝消息,但属下不知真假。”
白羊也有些不确定,尤其是此人甚好收买,虽说用了一些手段,看,可此人吐露了部分真相,太容易了些。
左贤王眼里精光一闪,伸手拍了拍白羊的臂膀,
“你啊,就是有汉人的精细,可草原上的汉子,有几个像你一样的,不管真假,只要说出来,你我二人分析一番,也能知晓大概。”
伊稚呼邪可没有这些猜测,不管真假,也可寻根究底,白羊点点头,话说的也是,遂把昨两日打探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大王,那一位千夫长说,右贤王派心腹寻找直接通向关内的道路,说是已经发现一条‘前所未见’的路径,说是图纸已呈右贤王。”
“前所未见……入关路径……”
伊稚呼邪站在自己的大帐中,背对着摇曳的火光,帐内一片死寂,只有他指节敲击刀柄的哒哒声在回响。
“这消息来得突然,你说是真是假。”
若说其他的消息,伊稚呼邪也就信了,可这一回,却反而不怎么相信,右贤王年年损耗各部族人马,去汉人那扣关,大武朝廷的兵马,也不是弱者,年年打,年年损失惨重,却不见动其分毫,若是有这个路径,不应该早就用了吗。
“回大王,属下感觉有些不可靠,若是早有这一点路径,不说前几年,十年前大武朝廷内乱的时候,右贤王就会率兵南下,说不得,那王庭汗位,凭借如此巨大的功劳,他也能争一争,可等如今单于继位,也不见他有动作。”
白羊迟疑了一下,想到单于现在,一直待在漠北王庭,又有些不确定,
“大王,或许右贤王在隐瞒什么,亦或者说,这条秘密路径,他是在等。”
等什么还不好说,
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对巨大的疑虑,瞬间席卷了伊稚呼邪。
“好一个且提侯!他还真是狡诈,早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偏偏本王在的时候,露出来,这不就是让我们入套吗。”
他猛地转身,眼中寒光爆射,再无半分平日的豪迈,
“传令!”
“属下听令。”
白羊立刻起身跪拜,神情肃穆。
“不管消息真假,还是他且提侯有了动作,此番本王带兵甚少,只有三万铁骑护卫,这样,快马!用最快的马!持我金狼令牌,立刻派出信使,日夜兼程,赶回左贤王庭!”
“命:楼樊部!所有能上马控弦的男丁,即刻拔营!”
“命:胡羊部!倾其所有战车与重甲武士,星夜来援!”
“命:西山部!点齐他们最凶悍的狼骑,不得延误!”
“三大部落,合兵二十五万!告诉那三个老家伙,汉地的金山银海、丝绸美人,就在眼前!让他们把吃奶的力气都给我使出来!半月之内,我要在阴山南麓以南,看到我左贤王部二十五万狼骑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违令者……部族除名!”
“是!大王。”
白羊接过沉重的金狼令牌,如同接过一团燃烧的火焰,转身冲出大帐,急促的马蹄声瞬间远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带着点燃整个草原西部的命令。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草原东部的部族,不少头人首领,好似约好了一般,陆续赶来,右贤王麾下人马,急剧膨胀,已经过了三十余万,遮天蔽日的大帐,布满了整个阴山南麓。
接下来的日子,
阴山南麓的气氛变得极其微妙,左右贤王的大营隔着一条浅浅的溪流相望,旌旗猎猎,号角时鸣,却鲜少高层往来。
且提侯加紧了对那条秘径周边区域的遮蔽和布防,同时派出更多精干小队,试图摸清路径末段的具体情况,并且让兰氏师亲自带着呼兰部落警戒,莫要走露风声。
而伊稚呼邪则不动声色地整合着陆续抵达的、隶属于他直系的其他部落兵力,庞大的营盘每日都在扩张,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在缓慢而有力地呼吸,积蓄着力量。
说是休整三日,可一周的时间已过,左贤王所部兵马召集令,已经传遍东胡西部各个部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连普通的士卒,都察觉到了两位最高统帅之间无形的张力。
等待的日子漫长而焦灼。
终于,在第十三日傍晚,天边传来了滚雷般的声响,一条黑线,闪烁在天际地平线上,是无数马蹄同时敲击大地发出的恐怖轰鸣!由远及近,先是腾起遮天蔽日的烟尘,如同末日降临的黄云,迅速吞噬了夕阳的余晖,接着,烟尘之下,是无边无际的、涌动的黑色浪潮。
左贤王伊稚呼邪的二十万精锐人马,到了!
“呜呜!呜呜!呜呜!”
一阵凄凉的号角声响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楼樊部的先锋,清一色的黑鬃烈马,马上的骑士身形异常高大魁梧,赤裸着半边臂膀,露出虬结如铁的肌肉和狰狞的靛蓝色狼首刺青,每一次冲杀,必然是最先冲锋的勇士。
紧随其后的是胡羊部的游骑,一人双马,背负弓弩,箭筒都是夸在马上三个箭壶,每每进攻以前,皆以箭矢探敌。
最后压阵的是西山部的狼骑,一群野性士卒,穿着杂色的皮袍,头上插着各色翎羽,口中发出尖锐的呼哨和模仿狼群的嚎叫,策马奔腾如,飞扬跋扈。
整个左贤王部主力大营瞬间沸腾,号角长鸣,鼓声震天,留守的士兵们冲出营帐,挥舞着武器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直冲云霄。
两部合二为一,接近三十万的兵马,也给了左贤王伊稚呼邪底气,闻听帐外的呼喊声,伊稚呼邪嘴角的笑意,正显浓郁。
这股声浪,也清晰地传到了右贤王且提侯的大营,营中将士纷纷色变,涌到营栅边眺望。
只见远方烟尘蔽日,旗帜如林,刀枪如雪,连绵不绝的军队仿佛无穷无尽,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那冲天的杀气,如同实质的海啸般拍打过来,令人呼吸困难。
“报,大王,左贤王所部三大部落,合在一起,共二十五万精锐,已经到来,现在左大营已经聚兵约三十万。”
右贤王麾下大当户,阴沉着,在那传着口信,二十五万人马来援!而且是左贤王麾下最精锐的三大部落联军,!他们为何而来?答案呼之欲出。
且提侯站在自己的金顶大帐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猛地掀开帘子,朝着西边望去,那遮天蔽日的军势,袖中紧握着那份密信,指节捏得发白。
伊稚呼邪……好快的手脚!好狠的决心!目的达成,心底也有了压力!这二十五万大军,既是入关的助力,更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是来分羹的,余下的,要好好准备一番;
“传令,今夜本王邀请左贤王,来大帐议事。”
“是,大王。”
大当户低下头,应着声。
当晚,
阴山南麓,
左右贤王连同各主要部族首领的宴席,于中军最大的金狼王帐内召开,
帐内,
巨大的篝火盆熊熊燃烧,火光跳跃,将帐中每个人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这一回,
伊稚呼邪理所当然地坐在了主位上,和右贤王且提侯算是平起平坐了,只是二人一左一右,分坐两侧。
下方各部头人,自然也是分左右两排,楼樊部大酋长楼山,一脸的狂妄,胡羊部大酋长胡林,面容清癯,眼神闪烁不定。
右贤王大当户,满脸横肉,敞着胸膛,露出浓密的胸毛和几道狰狞的伤疤,正抓着一只烤羊腿大嚼,此外,还有贺兰、林胡、屠各等十余个实力稍逊,但同样举足轻重的部族首领,在帐内挤得满满当当,空气中浓烈的酒气、汗味、烤肉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侍从穿梭,倒满烈酒,伊稚呼邪率先举杯,声音洪亮,打破了死寂:
“诸位!长生天的勇士们!今日,我左贤王部二十五万儿郎已至!阴山脚下,汇聚了我东胡数十万控弦之士,如乌云盖顶,似怒涛拍岸,此等军威,足以让整个草原颤抖,让汉人朝廷倾覆!长生天在上,为大单于的荣耀,干!”
“干!”
大部分首领,尤其是左翼三大部落和伊稚呼邪嫡系,轰然应诺,声震帐顶,但且提侯及其亲近部族首领,只是沉默地举杯,沾了沾唇,气氛瞬间冷了一截。
伊稚呼邪放下酒盅,目光如电,直射且提侯,脸上笑容不变;
“右贤王,大军既已齐备,粮秣充足,士气如虹,南下入关,箭在弦上!只是……这箭头,该指向何处?听闻右贤王前些时日得了份密图,关系重大,如此关乎我东胡兴衰、关乎在座诸位部族生死的要事,何不拿出来,让我等也参详参详,也好合力破关,共取汉家锦绣?”
眼见着右贤王装聋作哑,左贤王只能先出招了,帐内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目光,全部聚焦在且提侯身上,不少部族头人,满眼的贪婪和欣喜,其他部族首领更是屏息凝神,心跳如鼓。
且提侯的沉吟片刻,知道左贤王已经知晓此事,在无法隐瞒,看着帐内的诸多部族头领,反而哈哈一笑;
“哈哈,左贤王消息果然灵通,此番在阴山南麓休整,就是为了各部族的利益,本王麾下儿郎,历经艰险,确实探得一条前人未至的秘径,只要运用得当,汉人的花花世界,定为咱们所得。”
既然都说了出来,不如大大方方把密信,从衣袖中取了出来,也就是用羊皮画的秘密路线图,在身边的架子上,摊开。
粗糙的皮卷上,用炭笔和朱砂清晰地勾勒出阴山南麓的复杂地形,一条极其隐蔽、曲折的红色箭头,蜿蜒穿过几处看似无法逾越的险峻山脊和干涸的古河道,最终指向一处标记为“鬼哭云雾山”的薄弱点,箭头末端,深入汉境,赫然指向一个名为“北河”的郡城!
“嘶——”
帐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虽然早有猜测,但亲眼看到这条直插要害的路径,依然让所有首领感到震撼和狂喜!
“鬼哭云雾山!传言那里是山魈出没之地,常年大雾笼罩,无人度过啊。”
一个贺兰首领失声道。
“北河郡,那可是北境边地的门户,粮仓!”
屠各部头人眼中冒出贪婪的光。
“好!好一条通天路!”
楼樊部大酋长楼山,狠狠拍了桌子,震得杯盘乱跳,狂笑道,
“右贤王立了天大的功,有此路,汉人的金银财宝、细皮嫩肉的女人,都是我们的了!哈哈哈哈!”
“是啊,若是真的能走通,那我等直插汉人腹地,说不得,把大武朝廷的皇帝老儿,给拉下马了。”
“哈哈哈。”
众人一阵狂笑,就连大当户等人,也难免兴奋。
然而,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伊稚呼邪的声音,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气氛:
“右贤王麾下勇士立此奇功,确实该赏!然,此图关系我百万大军生死存亡,关乎南下成败!岂能由一部之力独享其秘?万一有所差池……”
他环视众人,声音带着蹊跷,问道;
“右贤王是想独自挥师南下,还是想让我数十万联军在此枯等,错失良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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