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戴斗之死

　　鹿骊醒了。

　　在睡梦中和移魂树经历了许多生死搏斗，才勉强醒来。

　　“呃啊——！”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从他喉咙里挤出，眼珠猛地睁开，里面布满了血丝，猩红一片。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反复穿刺、搅动，属于“鹿骊”的记忆碎片，与那个顶着“大郎僵尸”名号、浑浑噩噩、如同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的屈辱经历，疯狂地碰撞、撕扯！

　　移魂树！

　　这三个字如同淬毒的诅咒，瞬间点燃了他胸腔里积压的所有暴戾和杀意！火，不是火，是烧穿五脏六腑的熔岩，是焚尽九幽的业火！他鹿骊，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被迷了魂，像个行尸走肉，顶着个可笑的僵尸名头，供人驱策，甚至……他不敢深想那段浑噩岁月里自己还做过什么更不堪的事！

　　碎尸万段！定要将那株该死的妖树，连根带须，挫骨扬灰！让它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杀意，凝如实质，冰冷刺骨，却又带着焚尽一切的疯狂，轰然从他残破的躯体里爆发出来！周遭的空气瞬间沉重粘稠，离他稍近的几个梁山僵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本能地踉跄后退，脸上露出惊惧之色。连那些刚刚还在为巨腊僵尸投降、任务完成而松懈下来的日月宗修士，也纷纷侧目，眉头紧锁，感受到了那股毫不掩饰的、玉石俱焚般的疯狂杀机。

　　“移魂树……在何处？！”鹿骊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他根本不需要旁人回答，复仇的烈焰已经烧光了他最后一丝理智。此刻，他眼中只有那株该死的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它，碾碎它！

　　“嗡！”

　　一只通体雪白、晶莹剔透的蜘蛛傀儡，仅有指甲盖大小，悄无声息地自鹿骊眉心处爬出。这蜘蛛八足纤细灵动，甫一出现，便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神魂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开来。这是他的神识爬虫，专司探查神魂异动，最是敏锐！

　　紧接着，鹿骊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不，不是普通的睁开。他的左眼瞳孔深处，一点金光骤然亮起，迅速勾勒出一只鸟儿的轮廓——形似鹦鹉，却生着一对硕大无比、几乎占据整个眼眶的金色眼瞳！“大眼”鸟灵！能窥破虚妄，洞察真实！而他的右眼，则是一片诡异的橘黄旋涡，旋涡中心，两点冰冷的竖瞳缓缓浮现，属于“猫妖灵”的阴冷、狡诈气息弥漫开来，专克隐匿遁形！

　　一虫，两瞳！三重探查，瞬间笼罩四方！

　　然而，神识爬虫如雪线蔓延，大眼金瞳扫视虚空，猫妖竖瞳洞察幽微……方圆数十丈内，草木泥石，僵尸修士，气息驳杂，却唯独没有那株妖树特有的、令人神魂昏沉的腐朽木气！

　　它跑了？还是彻底隐匿了形迹？

　　鹿骊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愤怒和找不到目标的狂躁而扭曲抽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咆。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平和，如同古树根须摩擦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指引意味，悄然在他混乱狂暴的心神中响起：

　　“小友，怒火焚心，易失清明。那妖树精擅寄魂夺舍，此刻……怕是已寻了新的庐舍暂避锋芒。留心观之，气息驳杂处，或有端倪。譬如……那位戴斗小友身上，新旧魂光交替，似有微瑕。”

　　智慧树！

　　鹿骊血红的双瞳骤然收缩如针，猛地钉向不远处人群中的一个身影——戴斗！那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气息混杂着土腥味和某种陈腐草木气息的修士！

　　智慧树的指点如同黑暗中的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鹿骊被怒火蒙蔽的灵台！几乎在目光锁定戴斗的刹那，大眼鸟灵那纯粹洞察真实的力量，瞬间穿透了戴斗体表那层驳杂的、属于他自身的气息屏障！

　　在那混乱的魂光深处，一丝极淡、极隐蔽，如同老树根须般盘踞、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昏沉腐朽之意的魂丝，正微弱地蠕动着！虽然被戴斗自身的主魂竭力压制、掩盖，但在大眼鸟灵的金瞳之下，这丝异种魂力，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般清晰可见！

　　移魂树！它果然躲进了戴斗的识海！

　　“找到了！”鹿骊的嘴角咧开一个狰狞到极致的弧度，那不是笑，是杀意沸腾到顶点时肌肉的扭曲。所有的怒火、屈辱、疯狂，瞬间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戴斗？谁在乎他是谁！他不过是那妖树暂时寄生的一个容器！一个必须被砸碎的瓦罐！

　　杀！杀戴斗，灭妖树！

　　没有任何废话，鹿骊动了！他整个人化作一道裹挟着尸煞与滔天恨意的血色残影，目标直指戴斗！那速度，快得超出了大多数人的反应！

　　“鹿骊！住手！不可妄杀同……”旁边一个反应最快的日月宗修士惊骇大叫，试图阻拦。话音未落，鹿骊的身影已经掠过他身旁，带起的劲风如同刀割！

　　“鹿骊道友！手下留情！”距离戴斗最近的蒋秃头更是亡魂大冒！他与戴斗交情最深，但眼见鹿骊状若疯魔，杀机锁定同门，情急之下哪还顾得许多！他猛地一拍自己那颗油光锃亮的光头，厉声喝道：“看法宝！”

　　随着他一声断喝，一个造型极其古怪、甚至可以说是猥琐的物件从他腰间储物袋里飞了出来——那竟是一个通体雪白、散发着浓烈污秽恶臭气息的马桶！此物一出，周遭空气瞬间变得浑浊不堪，中人欲呕。这马桶法宝迎风便涨，化作房屋大小，马桶口对准了冲来的鹿骊，一股粘稠如胶、色泽暗黄、散发着恐怖污秽与禁锢之力的秽光，如同决堤的粪渠，汹涌澎湃地喷涌而出！这秽光歹毒异常，专污法宝灵光，蚀人真元，更能迟滞神魂！

　　“滚开！”面对这污秽法宝的阻拦，鹿骊眼中血光更盛，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甚至没有停下前冲的势头，只是右臂猛地一震，一道乌沉沉、毫不起眼的光芒自他袖中闪电般射出！

　　那东西，形如一块最普通不过的河边磨刀石，黝黑、粗糙、坑坑洼洼，没有任何灵光宝气，甚至感受不到一丝强大的灵力波动。正是魔碫！

　　黝黑的魔碫化作一道不起眼的乌光，后发先至，无声无息地撞入了那片铺天盖地的污秽黄光之中！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足以污秽上品法宝、迟滞元婴修士的秽光洪流，在接触到那块黝黑磨刀石的瞬间，竟如同沸汤泼雪，发出“嗤嗤”的刺耳声响，迅速消融、退散！魔碫表面那些坑洼仿佛活了过来，形成无数微小的漩涡，贪婪地吞噬着秽光中的污秽能量！马桶法宝剧烈震颤，黄光急剧黯淡，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蒋秃头脸色瞬间煞白，一口鲜血喷出，心神受创！他的马桶法宝竟被对方一块不起眼的“石头”瞬间压制、重创！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阻碍已破！鹿骊的身影没有丝毫迟滞，裹挟着浓烈尸风，瞬间冲到了脸色惨白、眼中充满惊骇与一丝被操控般木然的戴斗面前！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戴斗彻底淹没。

　　“不——！”戴斗发出绝望的嘶吼，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体内的灵力，连同潜藏的那一丝移魂树魂丝赋予的邪异力量，在这一刻被疯狂压榨出来！

　　“王！”一面通体闪耀着刺目金光、厚重如山的巨大盾牌凭空出现，盾面中央，一个龙飞凤舞、蕴含煌煌王道威严的巨大“王”字熠熠生辉！此乃他的保命底牌——王牌灵盾！金光如瀑，瞬间在其身前布下层层叠叠、坚不可摧的壁垒！

　　与此同时，他头顶那顶看似普通的竹编斗笠也骤然飞起，迎风而涨，化作一顶巨大无朋的青色华盖！华盖垂下道道清濛濛的光幕，光幕之中隐有山川河流、草木星辰的虚影流转不息，散发出浑厚凝实、隔绝一切的守护之力！斗笠华盖！

　　两件压箱底的防御法宝瞬间祭出，一金一青，交相辉映，将戴斗牢牢护在中心，构筑起看似固若金汤的堡垒！那金光王道威严，青幕浩瀚缥缈，寻常法宝飞剑，休想撼动分毫！

　　然而，面对这双重的、足以让元婴后期修士都感到棘手的防御，鹿骊的脸上，只有一片冰冷的、漠视一切的杀机。他的眼神，甚至没有在那金光青幕上停留一瞬，仿佛在看两张随手可破的废纸。

　　他口中只冰冷地吐出一个字，如同死神的宣判：

　　“碎。”

　　那道刚刚击溃马桶秽光、此刻悬浮于他身前的黝黑魔碫，应声而动！

　　没有惊天动地的呼啸，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魔碫只是平平无奇地，朝着那金光万丈的“王牌”盾牌，砸了下去。

　　动作简单，直接，粗暴。

　　“嘭——！”

　　一声闷响，如同重锤砸在了朽木之上。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面散发着煌煌王道气息、厚重如山岳的金色巨盾，连同中央那个威严的“王”字，在黝黑磨刀石接触的瞬间，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便如同遭遇了天敌，寸寸碎裂！没有爆炸，没有灵光溃散，只有纯粹到极致的物质崩解！碎片甚至来不及飞溅，就在魔碫那诡异的乌光笼罩下，化作了最细微的尘埃，簌簌飘落！

　　盾碎，人亡之兆！

　　戴斗瞳孔骤缩，恐惧淹没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头顶的斗笠华盖青光暴涨，山川星辰虚影疯狂旋转，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魔碫去势不减，甚至没有一丝停顿，轨迹不变，微微上抬，对着那垂落万干青濛光幕的巨大斗笠，再次砸落！

　　“啵！”

　　一声轻响，如同气泡破灭。

　　那浩瀚缥缈、流转山川星辰虚影的青濛光幕，在魔碫面前脆弱得如同琉璃。接触的刹那，光幕无声湮灭，巨大的斗笠本体，那坚韧无比的灵竹材质，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粉碎机，从接触点开始，瞬间蔓延开蛛网般的黑色裂纹，然后……无声无息地化为漫天青黑色的粉未！

　　两件足以傲视同阶的防御法宝，在这块黝黑丑陋的磨刀石面前，竟连一息都未能阻挡！

　　魔碫的去势依旧未竭！在击碎斗笠后，它那黝黑粗糙的表面，距离戴斗惊恐扭曲的面孔，已不足三尺！

　　“不！！！”戴斗发出了此生最凄厉、最绝望的惨叫，那是灵魂深处被死亡攫住的哀嚎！他体内的灵力、那丝移魂树的魂丝，都在疯狂燃烧，试图凝聚最后的护体灵光，试图遁走！但一切，在魔碫那锁定一切的毁灭气息面前，都是徒劳！

　　鹿骊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没有一丝波动。

　　“死。”

　　魔碫落下。

　　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烈景象。黝黑的石块，轻轻印在了戴斗的额头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戴斗脸上的惊骇、绝望、挣扎，瞬间定格。

　　下一刻。

　　“噗！”

　　如同一个被装满水的气囊轻轻戳破。

　　戴斗的头颅，连同他整个身体，在魔碫触碰的瞬间，如同烈日下的雪人，又像是被重压碾过的沙雕，无声无息地……塌陷、崩解、粉碎！没有骨骼碎裂的声响，没有血肉飞溅的场面，只有一团浓稠的血雾混杂着骨粉肉糜，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瞬间压爆、震散！原地，只留下一滩迅速扩散的、粘稠污秽的暗红色泥泞，以及空气中骤然爆开的浓烈血腥气！

　　移魂树潜藏的那一丝魂丝，在戴斗肉身崩溃的刹那，发出一声尖锐到极致、只有神魂才能感知的、充满无尽怨毒和恐惧的无声尖啸！它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阴影，瞬间从血污中剥离，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灰气，就要遁入虚空！

　　然而，魔碫表面那些坑洼的漩涡再次显现，一股无形却沛然莫御的吸力骤然爆发！

　　“咻！”

　　那道代表着移魂树最后分魂的灰气，如同被投入黑洞的尘埃，却诡异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魔碫完成了任务，乌光一闪，飞回鹿骊袖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鹿骊站在原地，身上的狂暴杀意和尸煞之气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他看也没看地上那滩污秽的血泥，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指节因为刚才的爆发而微微颤抖。

　　屈辱……似乎随着戴斗（或者说移魂树）的彻底消亡，泄去了一丝。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以及对自己被操控那段记忆的憎恶，却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心底最深处。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血红的双瞳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众人，无论是梁山僵尸还是日月宗修士，接触到他那冰冷死寂、仿佛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心头一寒，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他这次没有狂喜，因为他不确定那移魂树已经死了。

　　鹿骊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向队伍前方，仿佛刚才那血腥暴戾的一幕，从未发生过。只有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地上那滩刺目的污秽，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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