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万事通和百事通

　　宝游秘境入口之处，鹿骊阳神悬立虚空，衣袂如流云轻拂，不染纤尘。

　　那张历经无数杀伐却依旧年轻的面庞上，此刻正浮着一层温煦的笑意，恰似初春第一缕穿破寒雾的阳光。他庞大无匹的神识早已如无形的潮水，悄然漫过前方广袤的天地，将一群正驾驭着各色遁光、兴高采烈朝此处飞来的身影，牢牢“看”在识海之中。

　　是万事通、鱼换斗、吴大嘴、叶六素、土行爷、赵疯子、明明生……这些名字在心头掠过，带着昔日宗门内的喧嚣与情谊。他们一个个气息勃发，羽蜕期的灵光在身周流转不息，如同披着一层朦胧的星辉。

　　看来，日月宗果然名不虚传，竟能让如此多的同门在短时间内齐齐破境。

　　鹿骊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此情此景，倒是让他那因久困异界而略显沉凝的道心，也轻快了几分。或许，归返日月宗的契机，就着落在这群福缘深厚的同门身上了。

　　神识如水银泻地，温和地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孔，感受着他们身上或灵动、或厚重、或锋锐的羽蜕气息。就在这温和的探寻即将收回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如同万年玄冰深处透出的阴寒气息，猛地刺入了感知的边缘！

　　那气息……腐朽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谲熟悉感！

　　鹿骊阳神脸上的笑容，如同被最凛冽的北风瞬间冻住。那温煦如春的眼眸深处，一点寒芒骤然炸开，锐利得仿佛能刺穿虚空壁垒！他的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神矛，瞬间洞穿前方层层叠叠的遁光与灵云，死死钉在了队伍最后方，一个刻意收敛了气息、几乎与周围空间波动融为一体的身影之上！

　　宽大的灰色斗篷遮住了大半身形，但那斗篷下露出的一截枯槁手指，那指节扭曲如同老树的虬根，还有那从斗篷阴影里微微泄露出的、混杂着刻骨怨毒与一丝得意癫狂的眼神……像一道沉寂已久的惊雷，狠狠劈开了鹿骊尘封的记忆！

　　合城！

　　那个争夺所谓“第一美人”马甲的荒唐旋涡！

　　那个被他以雷霆手段祭出“血兰刀”，当众一刀两断、尸骨无存的对手——百事通！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当日血兰刀斩下，神魂俱灭的波动绝无虚假！鹿骊的道心坚如磐石，此刻却也不由自主地掀起一丝涟漪，带着难以置信的冰寒。

　　就在鹿骊目光锁定、心念电转的刹那，变故骤生！

　　“万事通——！”

　　一声凄厉、怨毒、仿佛从九幽地狱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咆哮，撕裂了原本因重逢而略显喧嚣的空气！那声音饱含着无尽的恨意，如同淬了万年寒毒的匕首，直刺所有人的耳膜。

　　队伍前方的万事通猛地一颤，豁然转身。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只剩下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百…百事通？！”万事通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死死盯着那个掀开斗篷、露出真容的枯槁老者。那张脸，沟壑纵横，布满风霜刻痕，灰白的胡子拉碴，几乎遮住了下半张脸，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那眉眼轮廓，与万事通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被岁月和戾气侵蚀得不成样子。

　　“你…你竟没死？！”万事通的声音陡然拔高，惊怒交加，“合城鹿师兄那一斩…你明明…”

　　“分身！蠢货！那只是老子耗费百年心血祭炼的一具‘枯木替身’！”百事通的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刮擦，每一个字都喷溅着浓稠的恨意，那双血红的眼睛却越过万事通，死死钉在远处云端的鹿骊身上，怨毒几乎凝成实质，“鹿骊…还有你，万事通！今日，你们欠我的，都要加倍还回来！”

　　“笑话！”最初的震惊过后，万事通迅速压下翻腾的心绪，英俊的脸上重新浮起一层冰冷的傲然，下巴微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就凭你这把老骨头？当年若非你资质愚钝，不堪造就，家族何至于将传承托付于我？你不过是心有不甘的可怜虫罢了！”

　　“放屁！”百事通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彻底癫狂起来，枯槁的身躯剧烈颤抖，灰白的长发无风狂舞，“若非你！若非你这卑鄙无耻的小贼！趁我闭关参悟‘枯荣真意’的关键时刻，潜入家族禁地，偷食了那唯一一枚‘混沌智慧果’，夺了我的造化，窃取了本该属于我的上卷天书传承！我岂会沦落至此？！万事通，你这窃贼！家族的耻辱！”

　　这陈年秘辛如同惊雷炸响，周围赶来的日月宗弟子们无不骇然变色，连遁光都停滞了。鱼换斗、吴大嘴等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谁曾想，这看似风光无限的万事通师兄，竟有如此不堪的过往？

　　万事通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英俊的面孔微微扭曲，仿佛被当众剥开了最隐秘、最肮脏的疮疤。他眼中厉色暴涨，再无半点废话：“老匹夫，休得胡言乱语！污蔑于我，死！”

　　他猛地踏前一步，周身羽蜕期的磅礴灵力轰然爆发，搅动八方云气。一本样式古朴、泛着岁月沉黄光泽的厚重大书凭空出现，悬浮于他身前。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急速翻动，发出金玉摩擦般的清越声响。

　　“葬花天书·上卷——万花解！”

　　随着万事通一声清叱，那急速翻动的书页骤然定格。无数道璀璨夺目的光华从书页中喷薄而出，刹那间，整个天穹仿佛化作了一片花海！赤红的火莲、冰蓝的雪昙、鎏金的佛蕊、墨玉的幽兰……难以计数的奇花异卉凭空绽放，层层叠叠，铺满了视野所及的每一寸空间。馥郁到令人窒息的异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却又蕴含着一种令灵魂都为之酥麻凋零的诡异力量。这花海并非静止，每一片花瓣都在高速旋转、切割，花瓣边缘锐利如神兵，闪烁着足以撕裂精金的寒芒，形成一片毁灭性的绝美漩涡，朝着百事通当头罩下！虚空被这花之风暴切割，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留下无数细密的黑色裂痕。

　　“雕虫小技！下卷在此！”面对这足以绞杀同阶修士的恐怖花海，百事通脸上不见丝毫惧色，唯有刻骨的怨毒与疯狂。他同样手掐法诀，一本形制相似、却透着更加深沉古旧气息、书页边缘隐隐泛着暗红血光的厚书浮现。此书一出，一股万物终结、繁华落尽的腐朽衰败之意瞬间弥漫开来，竟将那万花解带来的异香都压了下去。

　　“葬花天书·下卷——残红破！”

　　书页疯狂翻动，速度快到只剩一片残影。没有绚烂的光华，没有醉人的芬芳。涌出的，是漫天飞舞的、枯萎、焦黑、腐烂的花瓣与叶片！它们如同深秋最萧瑟的寒风卷起的残骸，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尸体腐败的甜腥和泥土深处霉烂的气息。这些残花败叶汇聚成一股污秽的洪流，所过之处，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败色彩。

　　嗤嗤嗤——！

　　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根同源的力量轰然对撞！

　　漫天璀璨绚烂的奇花与铺天盖地的枯败残骸狠狠绞杀在一起。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令人头皮发麻的湮灭声！绚烂的花瓣被枯叶沾染，瞬间失去光泽，迅速凋零、腐败、化为灰烬；而汹涌的枯败洪流也被无数旋转的奇花切割、粉碎、净化。两者接触的边界，空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脆弱琉璃，大片大片地崩塌、湮灭，露出后方令人心悸的、吞噬一切的黑暗虚无！毁灭的能量乱流如同失控的狂龙，嘶吼着向四面八方席卷，将远观的日月宗弟子们逼得连连后退，骇然失色。

　　仅仅是逸散的余波，就让羽蜕期的他们感到肌肤刺痛，神魂摇曳！

　　“上卷又如何？你根基不稳，道心有瑕！岂能真正驾驭这天书伟力？给我破！”百事通须发戟张，厉声咆哮，枯槁的双手猛然向前一推！他身前的下卷天书血光大盛，那污秽的枯败洪流陡然变得粘稠、沉重，如同一条从九幽血海冲出的腐烂巨蟒，带着碾碎万物的死亡气息，竟将万事通那璀璨的花海漩涡冲击得节节后退，光芒迅速黯淡！书页翻动间，隐隐有血色符文跳跃，透着一股不惜燃烧本源、玉石俱焚的疯狂。

　　万事通闷哼一声，身形微晃，脸色白了白，显然在纯粹的天书对拼中落了下风。他眼中闪过一丝羞恼与狠厉，死死盯着百事通那疯狂燃烧本源的下卷天书。

　　“老狗！这是你逼我的！”万事通咬牙切齿，声音冰寒刺骨。他右手依旧维持着上卷天书的运转，左手却闪电般在腰间储物袋一拍！

　　一点翠绿欲滴的光芒骤然亮起，瞬间膨胀。

　　一座小巧玲珑、却精致到不可思议的盆景出现在他掌心之上。

　　那盆景不过尺许方圆，底座是温润的褐色灵玉，其上奇峰兀立，怪石嶙峋。最令人震撼的，是其间点缀的林木！并非凡俗草木，而是几株形态奇古、灵气逼人的微型神木虚影。一株通体青碧，树皮如龙鳞，枝干虬结仿佛要刺破苍穹；一株漆黑如墨，叶片狭长似鬼爪，散发着吞噬生魂的阴冷气息；还有一株叶片赤红如火，无风自动，摇曳间竟有点点火星溅落……

　　“太素林！镇！”

　　万事通低喝一声，掌心那盆景翠光大放，如同握着一轮小小的绿色骄阳！他将其猛地向上一抛！

　　盆景迎风暴涨！

　　轰隆隆——！

　　天地震颤！那座微缩的盆景瞬间化作一片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投影，覆盖了大半个苍穹！不再是虚影，而是凝实得如同跨越时空降临的古林！

　　最中央，一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巨木虚影最先凝实。树干青碧如玉，树皮覆盖着古老玄奥的天然符文，如同盘踞在大地之上的太古青龙。它笔直地刺向天穹，仿佛传说中的通天建木，支撑起了整个世界的重量！仅仅是它散逸出的一缕气息，就沉重得让下方所有羽蜕期修士感到骨骼欲裂，灵力运转都迟滞起来。

　　“呜——！”

　　鬼哭般的尖啸从森林深处传来。无数条粗如水桶、漆黑油亮、布满狰狞吸盘的藤蔓，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亿万毒蛟，从建木虚影的阴影中疯狂窜出！那是噬魂鬼藤！它们无视空间距离，扭曲着、缠绕着，带着洞穿金石、吸食神魂的可怖威能，闪电般刺向下方气息剧烈波动的百事通！藤蔓所过之处，空间被轻易撕裂，留下久久无法愈合的黑色裂痕，发出刺耳的、仿佛灵魂被撕扯的哀鸣。

　　森林的另一侧，赤红的火光冲天而起。一株株燃烧着不灭之炎的奇异火树摇曳着，叶片飘落，化作漫天流火飞星，带着焚山煮海的恐怖高温，交织成一片毁灭的火网，封锁了百事通所有闪避的空间。空气被点燃，发出噼啪爆响，热浪扭曲了视线。

　　太素林一出，局势瞬间逆转！那通天建木的磅礴威压，噬魂鬼藤的阴毒刁钻，不灭火树的焚灭八方，三股力量完美交织，形成一方绝杀之域！

　　百事通那汹涌的残红破枯败洪流，撞上通天建木垂落的万道青碧霞光，如同冰雪遇到骄阳，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消融、溃散！他身周护体的暗红血光，在噬魂鬼藤的攒刺和不灭火星的灼烧下，剧烈波动，明灭不定，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

　　“呃啊——！”百事通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全力催动下卷天书，血光疯狂涌出，试图抵挡。但太素林的镇压之力太过浩瀚，如同整片太古森林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他枯槁的身躯剧烈颤抖，七窍之中开始渗出暗红的血丝，那件灰色斗篷在狂暴的能量撕扯下寸寸碎裂，露出下面布满诡异黑色符文的干瘪身躯。他如同暴风雨中即将倾覆的朽木小舟，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被那无数噬魂鬼藤彻底洞穿、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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