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可怜的娃娃

原本冯廷是打算第二天送林麦穗他们回乡下，正好自己也回去看看。

结果大清早新接的工地有问题，冯廷只能去处理。

林麦穗跟孩子们睡了个自然醒收拾好行李，吃了午饭才出发。

孩子们是只要出门就高兴，不管目的是什么。

七月的乡间公路被烈日烤得发白，蒸腾起氤氲的热浪。

路旁高大的杨树叶子蔫蔫地垂着，蝉鸣声嘶力竭，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声网。

车子下午两点多才开进了石坊村的村路口。

再往里开一些，道路两边带着泥土和庄稼气息的热风灌进来，后座上，大年和初一像两只被关了许久终于放出笼子的小鸟。

“妈妈！蜻蜓！红蜻蜓！好多好多！”

初一突然兴奋地尖叫起来，小手指着车窗外一片长满杂草和水蓼的低洼地。果然，

那里飞舞着不少红翅的蜻蜓，在蒸腾的热气里忽上忽下，翅膀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妈妈能不能停车，我想抓蜻蜓。”

大年也立刻被吸引了，恨不得能立刻下车去。

林麦穗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两个兴奋得小脸通红的孩子，又看了看那片相对阴凉洼地，略一沉吟，打了转向灯，将吉普车缓缓停在了路边树荫下。

“就在路边，不准跑远，不准靠近水边，听到没？”

林麦穗熄了火，拔下钥匙，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知道啦！”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像两颗小炮弹似的冲了出去，手里挥舞着早就准备好的小纱网。

林麦穗也推门下车，倚在滚烫的车门边，目光追随着两个在草丛间欢快奔跑跳跃的小身影。

看着他们笨拙又认真地追逐着飞舞的蜻蜓，林麦穗紧绷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乡间的气息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青草的涩味，熟悉又遥远，冲淡了些许从城里带回来的疲惫。

前头的两个小家伙扑腾老半天蜻蜓没抓到，但是险些被蹲在草丛里的两个身影吓死。

“啊！”初一惊恐的尖叫声传来，吓得林麦穗也紧张起来。

她循声望去，只见洼地更深些的草丛里，站起两个瘦骨伶仃的小女孩。

大的约莫八九岁，小的看着只有五六岁。

两人都穿着打满补丁，不合身的灰扑扑的旧褂子，裤腿高高挽起，露出细得像麻杆一样的黑瘦小腿，脚上趿拉着沾满泥巴的塑料凉鞋。

她们背上都背着个几乎有她们半人高的破旧竹筐，里面装着些蔫巴巴的猪草。

石坊村这几年虽然不说人人富足，但是也没人家还穷酸成这个样子吧。

这到底是谁家孩子，还是其他村子的？

正在林麦穗疑惑的时候，不远处的高翠娥也被初一的尖叫声吸引了过来。

“麦穗？真是你啊！我说怎么突然有小孩跑这来玩，看见大年初一我都不敢认，再看这车看着眼熟，我就猜着你回来了，果然是。”

林麦穗回头，只见高翠娥挎着个竹篮子，从另一条田埂小路上快步走过来。

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上戴着顶旧草帽，脸上晒得黑红，笑容爽朗，几步就走到近前。

“翠娥姐。”林麦穗也高兴地打招呼：“没想到回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啊。”

高翠娥放下篮子，摘下草帽当扇子扇着风，上上下下打量着林麦穗。

“瞧瞧你越来越像城里的大干部啦！”

她的嗓门洪亮，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和一丝乡里人特有的热络。

林麦穗扯了扯嘴角，没接这个话茬，目光依旧落在不远处像受惊小鹿般僵立着的两个小女娃身上。

高翠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叹了口气，压低了点声音，

“唉，看那俩丫头？造孽啊！”她凑近林麦穗，带着一股田里劳作后的汗味和泥土气，声音里充满了乡间的八卦和同情。

“你是不知道，冯晋扬那王八蛋进去后，他那个婆娘马田，卷了家里那点钱就跑得没影了，去年开春，不知道从哪个旮旯又钻回来了。

打扮得人模狗样的，还带了个男人，回来二话不说，就把她那个宝贝疙瘩儿子接走了！就留下俩可怜的女娃，甩给了崔晓莲！”

高翠娥撇撇嘴，朝石坊村村的方向努了努嘴，语气充满了鄙夷。

“崔晓莲是个什么德性，咱们村谁不知道？那就是个铁石心肠，只认钱不认人的老刁婆！儿子坐牢，孙子被带走，她心里窝着火呢。

全撒在这俩可怜丫头身上了！你是没瞧见，非打即骂，当牲口使唤，看看那胳膊腿上的伤，啧啧，大夏天还让背那么重的筐出来割猪草，这俩孩子，连顿饱饭都吃不上，瘦得跟小鸡崽似的。”

高翠娥说着，又重重叹了口气，摇摇头：“作孽啊，真是作孽，这俩丫头，投胎到他们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林麦穗沉默地听着，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小女娃的身上。

两个孩子被高翠娥的话语吓得更加瑟缩，大的那个死死咬着下唇，把妹妹护得更紧了些，筐里的猪草因为她的颤抖而簌簌作响。

林麦穗的心难以形容。

她想起了自己的一双儿女，此刻正在不远处无忧无虑地追逐着蜻蜓，笑声清脆。

而眼前这两个…她们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承受这样的苦难。

她转身想从车里找些东西给这俩女娃，高翠娥赶紧制止她：“你可别，给了东西，她们挨打得更惨。”

“为什么？”

“崔晓莲会打到她们来求着你继续要东西。”

林麦穗听完都觉得不可思议：“崔晓莲她疯了吧？！”

“我看是疯了，大儿子坐牢，小儿子进了少管所，她还能正常吗？”

林麦穗一听，很惊讶：“小儿子怎么进少管所了？”

“捅人了。”

林麦穗听完头皮发麻，那家伙跟大年初一一年，自个的孩子还在这天真地抓蜻蜓，那小子都学会捅人了。

她大概记得年初有段时间，冯建明老给冯廷打电话，估计是为了这事。

高翠娥摇着头：“总之，这些你别管，人各有命，都不是你能管的，赶紧回去吧。”

林麦穗点点头，又看了俩可怜的孩子一眼，转身喊道：“大年，初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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