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田巿之死

听了田巿的问话，多数大臣不再多言，但还有些大臣道：“相国素知兵，必能御之。”

田巿道：“昔者赵来请援，相国惧之而弗应。田都慨然出兵，畏秦军，壁而未敢战。项王奋勇，楚兵破釜沉舟而前，秦人大溃，然后诸侯得入钜鹿。微项王，诸侯几危矣！项王破王离，降章邯，出洛阳，破函谷，入关中，秦王授首，此不世之功，绝代之勇，虽始皇重生，白起在世，恐未能敌也。今分封诸侯，续世家之绝绪，再建社稷，重修宗庙。而齐背之，非独力所不及，义亦有亏！以顺之为便。”

田巿公开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群臣也不好再说什么，大家都道：“愿待相国至乃议。”

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田巿在退朝以后，即开始准备迁往胶东。一些得知了消息的齐臣都来劝阻，田巿道：“相国无王，将陷寡人于不义；寡人不敢相之，愿以为齐王，寡人自往胶东可也。”群臣苦劝无果，当天午后，齐王带着随从就要启程。一众大臣纷纷遮道阻拦，好说歹说将齐王强行留下。不料入夜之后，齐王带着少数随从，强行打开城门，离开狄城，孤身前往胶东。

田荣的家人在得知田巿离开狄县后，一面派人前往劝阻，一面派人飞马前往马陉通知田荣。待信使到达马陉时，田荣已经率军进入谷口。天黑不辨道路，且担心泄露消息，信使不得不在马陉多呆一天，天亮后才进入谷口。等他赶到时，田荣已经打败了田都。

在详细了解了狄城内的情况后，田荣脸色铁青。田巿是故齐王田儋的儿子，算是自己的族子；自己作为叔父执掌齐国政务，是当时诸侯的通例。按当时的习俗，王是通神的宗教性人物，因此血统十分重要，如果血统不对，很难得到祖宗的认可；但政务是俗务，是由世俗之人承担的，必须由经验丰富、能力出众、忠诚可靠的人担任。调兵打仗这本就是世俗之事，自己调出五千人，怎么就犯了田巿的忌讳了呢？

自田儋阵亡以来，田荣为了齐国可谓费尽心机。他按惯例，立了田儋之子田巿为齐王。但这个齐王不知怎的，总是与自己不对付，话里话外，总想加入抗秦联盟，甚至对参加了联盟军的田都还表达了同情。

对加入联盟，田荣本来就没有太大兴趣。当初田儋自立为齐王时，就对与陈胜的关系有意模糊化，隐隐露出想要自立门户的意图。陈胜被杀后，秦嘉立景驹为楚王，派公孙庆出使齐国，相要与齐国联军攻打定陶。但田儋却找碴说：“闻陈王战败，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王！”

那个愣头青公孙庆回答道：“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且楚首事，当令于天下。”气得田儋当场就杀了公孙庆。

但项梁立楚怀王后，田儋却参与了联盟，并同意救援被秦军攻打的魏王咎。结果一战下来，齐王田儋战死，田荣靠着项梁的增援才摆脱了秦军的追击。即便如此，田荣也没有打算服从项梁的指挥，甚至打算与项梁联盟。他以国内出现动乱为由，带兵回到齐国，立了田儋之子田巿为王。当时，有人立了故齐王建之弟田假为王，以田角为相，田间为将。田荣击败了田假、田角、田间，田假逃到楚国，田角、田间逃到赵国。当赵国向诸侯求援时，田荣就称，只有楚国杀了田假，赵国杀了田角、田间，自己才会出兵救援，但两国都拒绝了田荣的提议。田荣也就拒不派兵救援。

在田荣等人看来，维持齐国在群雄中的独立性比什么都重要，哪怕因此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但以田巿为代表的另一些人则认为，齐国的力量不足以与天下抗衡，谁最终得到天下，齐就应该服从谁。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相持不下。当然，对于多数齐人来说，他们只是简单地希望齐国不要分裂，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取得一线平衡。

田荣和田横都是理想主义者，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不惜牺牲一切。田荣对田巿为了讨好项籍，竟然公开与自己分裂，感到十分气愤：这表明田巿与自己已经不再站在一条战壕里，他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不惜出卖齐国的利益。

经过一夜的急驶，田荣于凌晨赶回狄县。入城后，他马上就去见自己的弟弟，齐将田横。

一见到田横，田荣就指责道：“齐王逃胶东，奈何不谏？”

田横有些委屈道：“谏之者盈朝，齐王不纳，奈何？”

田荣道：“王即不王，何如废之！”

田横道：“如之奈何？”

田荣道：“汝遣兵止住齐王，吾即入朝，聚群臣议之。”

兄弟俩人分头行动。田横派自己的心腹，率三千精卒，车兵百乘，前去追赶齐王，一定要将齐王留住。而田荣则通知田氏各族大臣，召开了朝会。田荣道：“王不王齐，将避胶东，受楚封，是背齐也。臣议以废之。”

诸大臣闻言，都不敢开口。

田荣道：“齐不与中原交，数十岁，未有憾于诸侯。秦人背义伐我，自燕入，后胜误王，不战而降。今秦灭，诸侯并起，天不绝齐，起于狄，复建宗庙、社稷。吾不忍宗庙复入他人之手。愿振之。”

田横道：“兄儋之起于狄也，吾兄弟实有力焉。立巿，兄荣之力也。今巿不奉宗庙，受楚命，迁胶东，是背齐也。愿以兄为王，废巿之位。其有异乎？”

见田横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众人也只得应道：“巿故汝家所立，汝家废之，而更立王，无异议。”

众人共推田荣为齐王。田荣道：“齐王犹在，未可轻易。吾当谏之。诚复入齐而奉宗庙、社稷，吾当辅之；不然，则废之。”

众人齐道：“喏！”

田荣率一众大臣前去会齐王，而留田横在狄县整顿军队，以备不测。众大臣整备了车马，一齐出发，去会齐王。

齐王巿带人闯出狄县后，一路不停，长驱五百里，到达即墨，派人向彭城报告，自己已经就胶东王位。使者离开五天后，田横的三千士卒赶到，见即墨闭城戒备，不敢造次，只在城外驻军。又过了三天，田荣率诸大臣来到即墨城下。田荣叫开城门，守城的将领认得是齐国的大臣集体到此，知道情况不妙，未报告田巿就打开了城门。早有田巿的心腹赶往王府报告，但等田巿到达城头时，田荣等人已经入城。

众大臣随田荣到即墨，即墨的将领开城，这些已经展示了他们的政治态度，田巿知道自己已经众叛亲离。他惨笑着对田荣道：“叔父立寡人，寡人无德，不敢奉社稷，愿避于胶东，以让贤者。父其怜之。”

田荣道：“田氏主齐政，虽迭经颠扑，然挫而愈勇，无有降者。愿王勿顺楚命，复为齐王，臣等皆愿佐之。楚纵举国来伐，臣等皆愿死战！”

田巿道：“叔父立寡人，寡人不敢忘。寡人德与能皆不若也，愿以齐王归之。”

一名大臣道：“众臣皆推相国为王，王不忍，愿王回意返国，而绝于楚。齐之幸甚，万民幸甚。”

田巿道：“齐，小国也，地狭而偏，何以敌楚？大夫将欲绝楚，是断齐之脉也。寡人不敢以宗庙、社稷付诸祸。”

一名大臣道：“何王必以楚为念，而不与齐也？”

田巿道：“寡人顺楚，实为齐也。今日顺楚，齐今日存；明日背楚，齐后日亡。事之必然。寡人以身下楚者，正为存齐也。”

田荣道：“田都小儿，吾已驱之，如逐豚鼠耳。田安所居济北，吾是夕必取之。王其勿忧。”

田巿道：“吾所虑者，非田都、田安也，天下也。天下势在楚，不可背也。背则必亡！”

田荣道：“宁齐王不就，愿就偏狭之胶东，何谓也？”

田巿道：“吾固不愿为亡国之君，而欲存齐国也。”

田荣道：“名为存齐，其实卖齐，背宗庙、弃社稷，何以为王？”

田巿看了看田荣，又看了看诸大臣，道：“敢请三尺绫，其可乎？”

田荣顿足道：“愿就死而不就王位，奈何？”

田巿笑了笑，道：“固不愿再闻君叱耳！”

田荣看着这位倔强的少年，突然感到自己十分失败。他有些失控地道：“取白绫！”

一些大臣伏拜于地，道：“相国且息怒！”另一些大臣则劝田巿道：“王未可自误也！”

田巿道：“叔父欲王，非止一日，惟碍于吾耳。吾去，归齐于叔父，诸君善辅之！”自己回头对两名随行的家臣道：“汝将见吾伏于兵乎？且归取绫。”

两名随从大哭。田巿喝道：“奈何作妇人态？男儿且收泪！”

随从无奈，只得回到府中，取出一匹白绫，就结于城楼之上。田巿登上城楼，将头伸进绫中，将脚下的几案一蹬，挣扎了几下，少时气绝。两名随从于城头高声叫道：“田荣弑君，君已亡矣！”从城上一跃而下，摔得头破血流，也随之气绝。

田荣怒火中烧，高声叫道：“项籍，吾必杀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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